尽兴而归，隔天，传出姜文松被爆锤住院的消息。

动手的人，是朱堇的两个哥哥。

这就稀奇了。

年前朱堇被詹春雷甩，闹得满城风雨，这俩当哥哥的只是嘴上狺狺，没敢动粗。

为了亲妹妹没做的事，为了表妹做了

卢南樵猜测，是姜文松当面说了太混账的话，那俩人忍无可忍。

甘露蹙眉：“会不会是姜文松急于脱身，故意激怒他们”

“也有可能，那兄弟俩说只是推搡了几下，姜文松却躺到市医院哼哼，还报了警，闹得鸡飞狗跳。”

“医生怎么说，那伤到底重不重”

“不算很重，但也不轻，朱家兄弟俩进了警局，喊冤叫屈，说那些伤不是他们打的。”

甘露噗嗤笑出声：“不是他们打的，难道是姜文松自己打的”

卢南樵笑而不语。

甘露恍然：“真是……他自己打的！”

对自己都舍得下重手狠人呀，狼灭呀，从前还真小瞧了他。

这么闹一回，顾雯也好，顾夫人也好，都没戏唱了。

吊诡的是，姜文松身上的伤，最重的都在后背，自己绝不可能打出来，只能是别人动的手。

朱堇的两个哥哥百口莫辩，大过年的，被拘留十天。

甘露心情畅快，接连好几天，都跟着卢南樵走亲访友，收了厚厚一摞压岁钱。

后方歌舞升平，南疆烽烟正浓。

敌方趁着过年，发起一波猛攻，战损远超平时。

甘露没事就坐在收音机前，一边撸猫，一边听战地新闻。

大部分都是灭敌人威风，长自家志气的喜讯，离真相差着好几里地。

甘露听得恹恹提不起精神，卢南樵给她带回来两个好消息。

一个关于黑炭，又立功了。

衔着嗤嗤冒烟的炸.药包，窜到敌方前沿，自己在引爆之前，跳进坑里躲避，毫发无损，歼灭敌军一个精锐小分队。

另一个关于田国梁，提前当上“营长”了，能带家属了。

甘露狐疑。

倒霉表哥大头兵出身，清明节前才破格提干，戴上中尉肩章，这才多长时间，就提拔当营长了

战时升官快是没错，也没这么离谱吧，从中尉直蹦少校

卢南樵面色暗沉，告诉女友，田国梁所在的那支部队，本来任务是隐蔽伏击，配合另外一支部队打冲锋。

年三十晚上，离人思乡，懈怠说不上，情绪都不怎么高。

后半夜的时候，敌人绕开前锋精锐，从侧翼摸上阵地，猛攻他们这支辅军。

战斗持续到天亮，攻守双方都死伤惨重。

田国梁这边，编制是加强营，三百多人，死战不退，援军赶到的时候，只剩下十几个战士。

营级、连级干部无一幸存，唯二的领导，是田国梁这个排长，和另外三个小班长。

“你表哥死守阵地，为了激励战士，提拔自己当了营长，提拔三个班长当了连长，幸存的士兵，也都被他提拔成班排长，大家以为死定了，任命就是笑话……”

结果活了下来。

赳赳老兵，百战尚存，经组织认定，这次战时提拔有效，田国梁从此享受营级干部待遇。

甘露心情莫名。

表哥这次越级提拔，意味着三百多个同袍壮烈牺牲，他自己也中弹负伤。

其它幸存的战士，撤退途中，陆续又有几人重伤不治。

最终能活到战事结束，平安回返家乡的，或许一个都没有。

这次偷袭，最终演变成全线开火。

顾修远也在混乱中负伤，腿部中弹，手术后暂时丧失战斗力，起码要养伤半年，才能痊愈。

顾夫人趁着这个机会，把人弄回后方。

半年不能作战，闲着也是闲着，正好来震旦念书。

至于半年之后，也许战事就平息了呢也许儿子就回心转意了呢

至于吴碧莲，更好办，隐瞒“病史”混进战地歌舞团，精神可嘉，清退处理，跟随丈夫一起来沪城陪读。

震旦照顾军属，安排她在大学做教工。

甘露真心服气了，这朵黑莲花，总能化险为夷，总能心想事成。

在芦庄的时候，人家想死丈夫就死丈夫，想死婆婆就死婆婆，想攀高枝就能攀上高枝。

现在，她又盯上推荐上大学。

有顾家人给她撑腰，有战地歌舞团的金光，稳稳能拿到工农兵学员推荐表。

就算推荐制度取消了，凭她的本事，也能考个不错的学校。

接下来几年，这朵黑心莲都会在沪城蹦跶，低头不见抬头见，天知道她又会怎么作妖

卢南樵怕女友心情郁结，接连带着她看了三场样板戏：《红灯记》、《沙家浜》、《智取威虎山》。

每一部戏，都凝聚业内最顶尖的优秀人才，精益求精、反复修改，千锤百炼而成，传唱度极高，男女老幼都能哼唱几句。

包括现在的甘露。

她穿剧之前，有个在戏剧学院当教授的妈，从小学唱昆曲，其它剧种也有涉猎，对后世几乎绝迹的样板戏，兴趣满满。

撇开内容的“高大全”，唱词非常精彩，念白也朗朗上口，一改传统京剧拖沓、繁冗、难懂的弊端。

还有伴奏。

传统京剧用打击乐和管弦乐，鼓、锣、铙、钹、胡琴、梆子、笛子、笙、唢呐、月琴、二胡……音域单薄，更适合独奏。

样板戏用西洋交响乐伴奏，时髦洋气，自带高大全属性，丰富了京剧的表现力。

样板戏的舞美，采用西洋绘画形式，布景、服装、道具都注重写实，贴近群众生活，感染力强。

以甘露的艺术造诣，半点硬伤也挑不出，看得津津有味。

“打虎上山”唱段，女演员凌空劈腿、张臂，动作优雅矫健，甘露看得屏吸凝神，其它人也鼓掌叫好。

场面微乱，甘露随意瞄了一眼，发现黑心莲也来了。

跟她和卢南樵坐在同一排，隔着七八个位置，视觉盲区，一开始她没留意。

算算日子，下个礼拜三，震旦新一届学员报到，她和顾修远也该过来了。

散场的时候，甘露刻意多坐了一会，想避开这俩人。

偏偏，顾修远的腿不好，原地坐着不动，想等人群走光了，再起身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