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1、横公鱼(1 / 2)

雪忧宫内。

无忧无力地躺在已焕然如新的浅粉色锦榻上,手脚如灌铅般重。

锦榻左右,玄蛟、影虺脸上一人一道尚在滴血的鞭痕,面无表情地静驻寝殿内。

无忧喘着气转目看他们,低声喃喃:“蠢鱼……蠢鱼呢……”

影虺闭口不言,玄蛟冷面半晌,平声开口:“陛下给九公主服下了妖妃艳蛇姬的妖元内丹,且已注入妖力助九公主殿下催融,融后蛇焰之毒今后再难伤及殿下,但融炼费时,故陛下命我二者在此为殿下护法,守在殿下榻前寸步不离。”

无忧听若罔闻,只又问:“蠢鱼……本公主……的鱼……”

玄蛟、影虺均不再应声,只冷面看着榻上妖力护阵中一时难动的小女娃儿。

满目忧惴。

犹记得父王说“鱼,可杀”时,语气中的冰冷无意。

无忧脸上一片苍白,禁不住再次喃声:“老四……”

……

惯常用来比试观武的妖武殿中,一颗偌大的透明水珠浮于半空中。

水珠中,一尾花里胡哨的“大花鲤鱼”正于沸腾的“热水”中摆尾游弋。

八皇子无灾不由愤恨地睁大了眼:怎么可能!?其内可是妖蛇王毒液!剧毒无比!比之妖鼎毒也不差什么!这鱼竟能在毒液里恣意游水?!

妖武殿正中,那颗浮空的偌大水珠中,蠢鱼纳闷地扬了扬两片鳞纹艳丽的鱼鳍:“我好久没游水了呀,原来你们都是好妖,还会专门找地方给我游水哇~”

妖武殿主位之上,妖王暗蓟饶有趣味地看着沸腾毒液里恣意的红鱼:“这鱼,有?些意思。”

六皇子——破地君无摧忍不住道:“父王可能不知道!儿臣之前也已经好好修理过这条鱼!但没想到无论如何也奈何不了它!竟然是毫发?无伤!!”

无灾双目血红,已然将亡母之恨全部转化成了杀鱼执念,切齿恨声道:“刀枪不入,术法无用,即便是妖蛇王毒液也毒不死它!难道就真的无法?杀死这条鱼吗?!”

微微向后倚于椅座之上,妖王暗蓟睨看水珠沸液中游水的鱼,悠悠淡淡道:“世间没有?杀不死的东西,只要本王想让它死。”

再看水中之鱼,他转了转五指,而后道:“‘生于石湖,此湖不冻。长七八尺,形如鲤而赤,昼在水中,夜化为人。刺之不入,煮之不死……’”

无摧、无灾听闻所述,面色皆冷郁。

妖王暗蓟:“‘以乌梅二枚煮之则死,食之可去邪病。’”

无摧、无灾又一震。

“水”中的横公鱼傻愣愣地回转鱼头看向高位上的妖王:“哇啊!你竟然知道,我死定了!”

妖王暗蓟眸中悠冷淡寒,指间便转出了两颗乌梅:“杀它只需乌梅而已。”挥手间便将透明水珠里?的毒液散尽,换成了清水。“别的什么也不需要。”

转瞬清水已沸,蠢鱼在水中睁大鱼眼看着他手里?转动着的两颗乌梅。

虽然是有听同类说过,但乌梅真的能杀死我们横公鱼嘛??乌梅好像也是吃的??乌梅好不好吃呀???甜的?

蠢鱼昂着头傻愣愣地看着那两枚乌梅自妖王手中向自己身处的沸水抛了过来。

然后被一木横枝挡住,滚落在了妖武殿大殿之上。

殿中几妖惊愣,齐齐转目向妖武殿外?看了过去。

一道瘦削清弱的身影笔直地驻立在大殿之外?,看着大殿高处的妖王暗蓟。

无念。

无摧、无灾看到他,心下莫明,只是皱眉。

母妃刚死,他便又出现在父王面前,是想干什么?给母妃报仇么?无灾眸光幽鸷:未免太愚蠢。

妖武殿外?之妖满面苍白无色,仰看着殿内高位上的妖,十指微抖,眸光轻轻颤动……

许久后,似终于压抑住了满腔几要溢出的痛意和恨意,他强迫自己向高处之妖低下头来,垂目,屈膝,慢慢跪在了地上:“求父王……”

妖王暗蓟垂眸打量着他。

自将其与母从灵境妖森抓回?,几百年未听闻此子在妖宫中多言一字,更遑论是个“求”字。

他转目落在被无念伸出梨木挡落于地的那两颗乌梅之上。

“求本王什么?”

一袭淡绿长衣之妖双膝触于妖武殿外?冷硬的玄石上,垂目低声,伏手跪于他面前:“求父王……放过殿中之鱼……不要杀它。”

慢慢以额触地,无念再道:“母妃……亦想让此鱼伴于无念……今后长驻梨殇宫中,寸步不离,求父王……手下留情?。”

妖王暗蓟听罢,换了一只手撑额,看着无念的眸中没有一丝波动。

他道:“可本王已然说了要杀它。”

十指蜷握,发?抖,无念喑哑道:“父王若能不杀它……无念于此立誓……从此以后对父王之言无不听从,此生再不违逆父王一言、一字。”

妖武殿内一片死寂。

妖王暗蓟垂目看着他伸出挡在那鱼前方的梨木枝——在微微擅抖。

嘴角随之嗤出一丝冷笑,他沉冷道:“你原也违逆不了。”

言罢,下颚微扬,两枚滚落于地的乌梅便又浮起,毫不留情?地射-向妖武殿半空中那沸腾着的透明水珠。

蠢鱼这时回过神来,看着无念飞快摆动鱼尾道:“四哥我没事的哇!沸水我一点都不怕,你看我还是在游水呀!乌梅的话?我没有吃过,但是听鱼兄说酸酸甜甜的是很好吃的哇,可惜我不能吃……对了,鱼兄好像叮嘱过我……”不要靠近乌梅。

眼见那两枚乌梅已近水珠,无念颤目,一瞬间将长发化作梨枝伸出,再次挡在水珠前。

只不过这次乌梅未再滚落于地,而是穿过梨木枝就要落入蠢鱼所在的沸水中。

无念眼眶一红,一只手臂猛然化作无数横枝梨木整个将半空中的透明水珠罩住,牢牢包裹在内。他再次以额触地,伏首低头,抖着声对殿内高位上的妖道了一遍:“求父王——”声凄而厉。

妖王倚身未动,俯视着他:“是想再违逆本王第二次?”

撑额的那只手微移,他冰冷道:“是不是梨琛、梨琰与你母妃,死得太轻易了。”

眼眶一瞬间凄红似血,他未化梨木的那只手,五指抠入掌心中,溢出了血。

浑噩的眼中隐约看到远处殿中那被困于水壁中的鱼影,无念第三?次叩首于地:“求……父王。”

妖王暗蓟:“本王若是不应呢?”

心若刀绞,他无助又疼楚,无力又恨切,咬牙嘶声,第四次叩首:“求父王。”

妖王暗蓟看着他,而后指尖随意地扬了一下。

“叮咚”一声,有?什么轻易地破开了无念罩在水珠之上的梨木屏护,落入了蠢鱼所在的沸水中。

无念一息间抬起头来,睁目看着殿中的鱼。

梨木枝散落,回?缩回了妖身之上。

他看见两颗乌梅悠悠缓缓地沉在了蠢鱼身处的沸水中。

“啊?这就是乌梅吗?”蠢鱼呆呆怔怔地看着落在自己鱼鳍旁边的两颗圆物。“好像也没有什么特别……”

“悦儿!!!”无念瞬间掠起,不顾一切地冲向了殿中被困于水壁中的那一尾花鲤鱼。

“砰”的一声,妖身未及触碰到透明的水壁,狠狠撞在一层浅薄的血雾屏障上。他转目看向妖王,妖王暗蓟眸光悠沉,也正看着他。

“不要杀它……不要杀他……”此声已是撕心裂肺。“求你……求你……”

妖王未见过这样的无念,静默半晌,便与他道:“一条鱼,而已。”

无念全身都在发抖,再度冲向包裹着横公鱼的水珠,但冲不破血雾屏障,触不到,连靠近也不能。他只能隔着一层血雾看着透明水珠中的那尾过分花哨和艳烈的鱼。

那尾鳞纹艳丽的鱼仍旧在沸水中游动着,只是速度显见地变慢了,它游着游着不再游动,转而呆呆地看着无念所在的方向。“四哥……我……”我有?点疼,身上的鳞片好像在自己拔自己,尾巴也好重,快要摆不动了,鱼肚子下面像有火在烧一样……四哥……

他从来都是好动的,无从一刻能静。

从来都是聒噪的,从无一刻能滞声。

无念凝全身妖力再撞血雾,心门一震,从口中溢出的妖血亦洒在了血色障壁上。

然不肯停。

一次又一次,一次又一次。

蠢鱼看着与自己隔着一层障壁,却好像那么远,永远也不会再触碰到自己的无念,大睁的鱼眼轻轻眨动,有?雾气不知不觉中凝起了。“四哥的血也像梨花一样香……但是我不想闻。”它几乎已经不动了,只有蒲扇一样的鱼尾在一下一下小幅度地摆动。

“梨花糕……”

血染长衣,无念听见它越来越轻地、喃喃着唤了一声。

蠢鱼拨动着嘴,费力地从乾坤鱼鳞里?唤出了好几块梨花糕来……它对着无念的方向说:“我可以吃梨花糕……吃梨花糕……”就不疼了……

无念殷红的眼睛里?,看见蠢鱼身上鳞纹艳丽的鳞在一片接一片地脱落。

它喃声:“梨花糕……真香哇……”

“悦儿——”

蠢鱼咬着嘴里的梨花糕回?望了无念的方向……其实它已经看不清了,但它还能闻到四哥身上好闻的梨花香,混在血腥味里,也有?掩不住的清幽花香味,很甜很甜——是四哥的香味,也是梨花糕的。

身体在融化,鱼鳍鱼鳞都在缩小,然后掉在沸水里。

它觉得疼,很疼,很疼,可是不能哭。它觉得自己现在不能在四哥面前哭,不可以。

因?为听出来,四哥已经在哭了,如果它也哭,他们就没有办法?变得开心了。

可是自己不是说过么?它来找四哥是为了逗四哥开心的。

费力地吞咽着嘴里最后一块梨花糕,蠢鱼用尽全身的力慢慢昂起了鱼头,对着无念开心地说:“梨花糕……很香哇……四哥做的梨花糕……最香了~”

鱼头慢慢也滑落进了水底,连同沸水里?翻滚的那两颗乌梅,一起散成了水中的微尘。

那方透明的水珠中沸水慢慢止歇,水中已不见一物,融尽了一鱼两梅,那方沸水竟又重新变得澄澈,似最清的池涧,不见一点浊色。

什么也无。

什么也无。

无念有感?内里?那颗心撕裂了开来,全身痛得无以为继。

渥血的双手疯了一样捶打障壁,将血雾染得更艳。他眼睁睁地看着障壁那一头的水珠中,艳烈的鱼鳞融于水中,一点点消失不见,鱼鳍、鱼鳞、鱼尾,在沸水中寸寸消融……直至艳色散尽,无可觅处。

仰首间一声凄笑。泣血一般。

然后长发沥血,全化棘木,疯了一样全部击向高位上的那一妖。

梨木伴长藤棘刺,巨木森然从妖武殿下整片钻出,一息间将整个妖武殿撑裂开来,化成巨木遗森。

殿宇长梁被巨大的梨木整个顶断,四壁皲裂如龟纹,片片脱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