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赦,你错了……前路,不止两条!”
……
数日后,季春三月,传闻叶公的大军已经过了蓝邑,即将兵临郢都,郢都内依靠投诚纳粮的楚国贵族们纷纷弹冠相庆。他们明面上配合着熊胜,称呼他为大王,要金纳金,要粮纳粮,实则早就计划着等叶公抵达时,突然发难,里应外合光复郢都了!
然而这个计划还来不及实施,这天一大早,熊胜突然派遣他的亲信兵卒,将城内的数十家贵族统统抓起来,押到了汉水之滨,说是要在这里举行祭祀,誓师去迎战叶公。
“祭祀,祭祀怎么会选这等污秽之地?”
郢都的码头十分纷乱,因为长期未能恢复秩序,在一些排水沟的周围,垃圾已经堆成了堆。每天都有几个守码头的人过来用耙子把这些垃圾一直推进汉水里去,但是这些垃圾如此之多,以至于根本无法被水流冲干净,它们成了码头下面的淤泥。谁知道淤泥里面有些什么,尸体、残船、渔网,河流最肮脏的地方,便是流经繁华闹市的段落。
如今,站在这一段肮脏的河道旁,虽然楚国内乱未熄,但依然锦衣玉食的楚国贵族们捏着鼻子,满脸嫌弃。他们也知道今日熊胜来者不善,有些人瑟瑟发抖,想要离开这片肮脏的河岸,却被兵卒用戈矛逼退回去。
一直从早晨等到中午太阳酷烈的时分,贵族们饥肠辘辘之际,熊胜终于出现了,披挂甲胄,果然一副即将誓师出征的装扮。
他似乎已经从高赦背叛的打击中清醒过来,冷冷地扫视肮脏河岸上的楚国贵族们,用不带一丝感情的语气说道:“郢都楚国公族繁盛,骄侈成俗,汝等虽明面上臣服于我,实则一直在与叶公暗通款曲,图谋作乱,以为我当真不知!?”
郢都贵族们愕然,顿时叽叽喳喳地闹成一团,有的努力自述,也有的气不过,索性承认了,还大骂熊胜,说他时日无多,还是速速投降,还能留一个全尸。
熊胜大声叱责道:“我固然有导致楚国内乱的大罪,但楚国之卑弱丧乱,源头都是因为汝等的贪婪暴虐,上逼主,下虐民,个个该死。”
河岸上一片哗然,有人疾呼道:”冤枉,大王,我家与别家不同,是真心臣服!”
也有人威胁:“熊胜!你杀了老朽,老朽的儿子便会立刻投靠叶公!”
更有人唾骂:“纵然杀了吾等祭旗誓师,但熊胜小竖子去与叶公决战,也必死无疑!”
“谁说我要去与叶公决死?”熊胜哈哈大笑起来。
他再也不用考虑如何让这些贵族臣服于自己了,再也不必考虑如何赢得内战了。
他,终于可以直面自己的对错与野心了。
“我听信贼人之言,割裂楚国,杀令尹、司马,使得楚国卑弱,即将面临赵国大军来伐,楚国社稷或许不保,倘若如此,吾罪万死不赎。但我既不能落入沈诸梁之手,死无全尸;更不甘心继续做赵无恤的棋子,做他的狗!”
“思来想去,楚国要想在赵国的大军下保全下来,首先,内战必须停止,其次,便是要先杀光汝等这些蠹虫!今日,便全当是给楚王章和叶公帮一个忙罢。大江涤荡,泥沙俱下,滔滔水流里,总会有泥沙沉积,堵塞河道,只有不断清理冲刷,才能重新得到一条干干净净,蓬勃生机的清流!”
言罢,熊胜以入郢以来前所未有的决心,下令道:“二三子,尽杀之!”
登时,熊胜仅剩那2000余忠心耿耿的“楚武卒”将河岸上的贵族包围,纵兵大杀。刀劈斧砍,飞矢交加,一时间哭喊阵阵,血流成溪,汇入汉水。
是日,上至王孙,下至小邑主,郢都的数百名贵族,不分良奸,无一幸免,都葬身于江鱼之腹……
汉水潺潺南流,不因任何事停止,只是水流中,又多了许多渣滓泥沙。
就在“汉滨之变”后三日,叶公大军已经抵达郢都城郊时,准备展开进攻,但前锋探哨却愕然发现,整个郢都已经去武装化,城门大开,三老与国人们纷纷出来迎接王师,并诉说前几日在汉滨发生的可怕事件。
“叛贼熊胜何在?”叶公的前锋,司马子期之子公孙宁咬牙切齿地问道。
“走了,他已经走了。”三老如此复述……
此时此刻,利用入郢时的那些船只,熊胜带着他的残部,和少部分震撼于汉滨之变,害怕贵族们回来清算的楚国无业士人、恶少年,一万余人沿着汉水南下。
他放弃了郢都,避离叶公锋芒,在高赦说出实情后,知道自己不过是一枚棋子的熊胜,已经没了再战下去的理由,楚国,不能再在内战中流血了。
在抵达长江后,熊胜没有选择顺江而下,去投靠赵无恤,而是到了大江的南岸,进入一片荒莽的沅湘流域,遂不知所踪……
许多年后,一首歌谣,道尽了这次失败者的血泪远征。
“滔滔季春,草木莽莽。伤怀永哀,汩徂南土。”
“浩浩沅湘,分流汩兮。脩路幽蔽,道远忽兮。”
《史记楚世家》载:“白胜败于郢,不得东出,率余部数千,渡江南窜,为楚江南诸县公所阻,不得入长沙。遂溯沅水而上,过黔中,入西南夷,至滇池。滇池方三百里,旁平地肥饶数千里,僚、僰群长居之,胜遂以兵威定之,乃以其众王滇,仍号楚国,因滇在西南夷,故称西楚。胜王滇十年,灭劳洸、靡莫,破昆明夷,遂霸南中,又十年而卒,后人尊之为……西楚霸王!”
ps:忘了件事,本来还想给西迁的秦伯子棘上一个“逐日者”的称号,想想还是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