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为什么,余连觉得这位女士说得应该是正确的,别忍不住道:“您要不要细细说说这个渊源?至少要一千字?”
石心督查官瞥了余连一眼,心想你这家伙未免也太没紧张感了吧?他一个超凡管理局的一级督查官,如此竭尽全力也都仅仅只能在这个拥有无限威严的蛇之主面前勉强站直罢了,可你这家伙摆出现在这个样子,岂不是会衬托得我特别无能吗?
虽说如此,他却始终不敢有丝毫放松。正因为他是蛇组织的对抗专家,才知道一位盟主的威能意味着什么。
相比起来,余连确实是比督查官要轻松得多。他始终没有从这位女士身上感受到任何的灵性,自然也不存在丝毫的杀气和敌意,甚至连对方的站姿和动作都显得破绽百出。
有句话怎么说的来着?当你的浑身都是破绽的时候,便也就不存在什么破绽了。
余连现在就有这种感觉,索性也摆出了一个毫无紧张感的姿态,甚至还饶有兴趣地和“现在”聊起天来。
“呵呵,这种事情有什么好说的。无非便是有光的地方便有影,没有恶魔也就不需要神之类的老一套。可是,对这个社会规律稍微有些认知的便应该知道,大多数堂皇正牌的大人物,其实是经不起细查的。建立在理想之中的国度,只要运转到了某个阶段,也自然会出现肉食者,便需要有人当灰手套,需要有人做湿活了。”女士一边说着,一边扫过了两人的脸,微笑道:“理应是身经百战的石心先生没有悟,年轻的余连先生却悟了吗?”
“原来如此,环世之蛇居然是联盟十四家的灰手套吗?”
女士摇头道:“灰手套什么的格调实在是太低了,鄙组织和他们的人格是平等的,所以姑且算是十四家的灰手套中介吧。”
哦,当湿活掮客的格调难道就高了吗?
她看着余连想要吐槽却没吐出来的表情,忍俊不止,又看了看龙人督查官惨白的脸色,温声道:“是不是觉得很难理解?联盟的统治者,你所服务的对象,却和你一生去追逐的生死仇敌沆瀣一气?”
余连大声道:“督查官,告诉她!联盟没有什么统治者,是万民平等的民主共和政体!你服务的也不是什么豪门,而是亿万联盟人民。”
然而,涅第亚龙人督查官却依旧用近乎于木然的表情应对着面前的一切。他的表情依旧凶残甚至狰狞,但气势却开始削弱了下去。那科技感十足的长弓依然紧紧地扣在手中,却似乎连用零元素掺入记忆合金制成的弓背都失去了力量。
在余连的视线中,这位高大魁梧的龙人战士,甚至连身影都开始佝偻了。
“其实,你应该辩证地看待这个问题的。”“现在”女士一本正经地解释道:“我们和联盟其实是合作又对抗的辩证关系。你追击我们的成员乃是恪尽职守,也是贵国的统治者们所希望看到的。我说过了,我很敬佩您的责任感。可是,如果您在责任感之外还知晓些什么,那就更好了。您就没有想过吗?五十年前那头出现在银河帝国境内的空间孽主,出现的时机不是太巧妙了吗?几乎是完美贴合了联盟一切的战略需求。可是,若真的是联盟亲自出手,如此大的神秘学操作,帝国又岂会是一无所知吗?”
督查官依旧一言不发,看了看“现在”,又看了看还在抹眼泪的“预言家”,最后又看了看生死不明的拉扎凯人的焦黑躯体。
石心先生以前其实也是这么看人的。他们龙人的视力和视线广度其实都是强过普通人类的,便掌握了“广域视觉”的能力。平时这么看人,其实是要掌握对方所有的动作和周围的环境变化。可现在,他还是这么看人,但感觉却更像是失去了焦距的东张西望。感觉要是不看些什么,他自己就要崩溃了。
“他们需要我们,但他们也厌恶我们。所以就需要您这样的人了。你看,这位年轻人一点都不意外。督查官,您还需要学习,也还需要拥抱世界的真实啊!”
“现在”女士口中的“年轻人”,也即是余连在一旁忍不住啧啧称奇。
他是真的没有想到,堂堂的“现在”女士,还没有动手,居然就特么先用嘴炮击坠了一个。相比起来,自称善于操弄人形的“律师”,还有我的挚爱亲朋旺达教主,和她比起来,都算是口笨舌拙淳朴宽厚的了。
眼瞅着这个魁梧的龙人战士,马上就要趴在地上把自己当成一条咸蜥蜴干了,余连赶忙又大声道:“想想您到底是为了什么?难道真的是统治联盟的所谓十四家吗?难道真的是大统领,或者管理局的局长吗?您的初心,难道不是要为凯璨城的无辜市民们讨回公道吗?”
“没有意义的,年轻人。”这位绝美的蛇之主终于没有在掩饰自己的气息,露出了迷人优雅的微笑:“人是很难想象自己没有见过的东西,也很容易被成年之前的思想钢印支配一生。石心督查官实在是太清楚联盟的本色了,共和的体制说白了也就是一种变相的新版奴隶制。联盟依旧是被那些人支配着的,某种意义上,甚至比帝国还要恶劣……”
这一点,余连不得不赞同:“确实,至少在帝国体制下,当奴隶是不会当成负资产的。”
“现在”女士哈哈笑了起来:“所以,我也很理解你为什么想要开辟另外一种新的体系了。若石心先生去过一趟鲁米纳,甚至是现在的新玉门,他今天说不定就不会那么容易动摇了。”
余连的直觉告诉自己,对方的言语中应该是带有一些暗示的,但一时间却把握不住。
而这时候,“现在”女士却又对石心督查官道:“当然,小鳄鱼,你和这个年轻人不同,并不认为这个体制有什么问题,甚至能在这样一个平稳运行的社会中找到自己的理想和人生价值的自我实现……”
“这是好事!”余连大声打断了对方。
“这当然是极好的。可既然选择了忠诚,那不够纯粹也不好嘛。”女士歪头看了看面前的呆若木鸡的亚龙人,将扇子一展挡住了自己的半边脸,一双点墨的星眸中带上了一丝惋惜,但依稀又有一丝煞气闪过。
余连的眼眶微微收缩了一下。这时候,“现在”女士的折扇上,已经换成了一排优雅的蒂芮罗圣文的花体字谚语,自翻过来便是“生命是一切烦恼的源头”。
“伏法朝朝忧闷,强梁夜夜欢歌。世间万事,本是如此。若仅仅只是知晓是不够的,还得学会接受和适应,甚至要双向奔赴。若是做不到,以后只不过会更加痛苦,那倒不如由我来送你一程。”她幽幽地一叹,缓缓地扬起了手腕。
话音未落,她只是轻轻地扬了扬手,动作看似轻描淡写随心所欲,却仿佛是在一瞬间把自己和石心之间的阻隔完全抹消了,手掌拉出的掌风便这么诡异地飘了出去。等到督查官反应过来之前,便已经穿入了他的心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