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讯就此中断了。
萨督兰公爵一边缓缓地起身,一边睁开眼睛。等到他恢复了视觉的时候,映入眼帘便依旧是一大片深沉的灰雾。
这里当然是虚境,空间和时间的混乱交错的宇宙之影,只能最顶级的超凡灵能者可以出入的禁忌领域。
这是一个适合自己的舞台。
苍老的萨督兰公爵露出了笑容,开始最后一次战斗冥想。让灵性的力量伴随着血脉,重新在自己布满了旧伤的身体,和精神世界中舒展着。那些莫可名状的灵性力量,在自己精神世界中流转了无数个循环。
当冥想结束的时候,这位一直以垂暮老人形象为大众所知的星界骑士团大团长,便忽然立直了自己的身板,仿佛一瞬间年轻了五十岁似的。
我的时候终于到了。
90年的修行、训练、冥想和探索,40年天之骄子的顺风顺水,还有惨败之后50年日夜不断的梦魇,都成了淬炼自己的灵魂的火焰。
最终这一切,都成就了这独一无二的时刻。他忽然觉得,他生命唯一的目的,并不是为了成为星界骑士团的团长,似乎都是为了今天的这一刻。
他调整了一下腰间佩剑的角度。这东西看上去只不过是帝国军方配发给高级军官的仪剑,当然谈不上是武器。可是,萨督兰公爵依旧非常小心,小心地将剑柄上端调到了最好出鞘的位置上。
此时的他,满怀荣誉,满怀赤诚,毫无恐惧,亦毫无愤怒和仇恨,大步踏向了此生最大的战场。
很快的,他的身边也出现了两个身影,就像是直接从雾气中走出来似的。
那是自己的副团长玛塞多公爵韦罗·昂杜斯,以及大审判庭的忒明特女公爵蕾蒂埃·埃罗耶丝。同样也都是一身戎装,精神饱满的样子。
女公爵笑道:“认识您五十年了,居然是您看着最青春洋溢,生机勃勃的一次。”
副团长也道:“或许是因为您年轻了五十岁。”
女公爵道:“非仅如此。萨督兰阁下,这般飞扬青春的体魄和精神,其实让我想起了陛下。”
“哈哈哈,女士,我应该也算是看着您长大的,却也是第一次听到这般难得中听的发言啊!”萨督兰公爵哈哈大笑了起来。
忒明特女公爵又道:“不过,恕我直言,您应该知道,其实您早已经到了暮年。如此状态并非平常,若越过了那道坎,这一切都是永恒。若是越不过去,永恒便只是幻影。”
“老夫早有觉悟。你们愿意陪我进行这次冒险,我已经万分感激了。”萨督兰公爵道。
“不是冒险,只是恪尽职守。在下乃是军人。”副团长玛塞多公爵道。
“不是冒险,而是跨越。在下也有超越凡俗,位列真理之侧的妄想,总需要付出行动。”大判官忒明特公爵道。
三位堪称帝国镇国强者的上位超凡者,如此并肩前行。在这个不同于正常物质世界的奇特空间中,他们轻轻地一迈步,便仿佛已经越过了万水千山。
紧接着,一大片郁郁葱葱,生机勃勃的景象便映入了三人的眼中。那是一面起伏的山峦,拥有仿佛比少女的身躯更加迷人优雅的曲线,包裹着绿意盎然的森林。在那一刻,明明是在在虚境之中,他们都闻到了树木和青草的芬芳,也看到了在枝丫跳动的小鸟和松树,甚至还听到了溪流潺潺的律动。
“这位还挺会享受的。”忒明特女公爵笑道。
“按照地球的文化,高人的道场就应该如此。所谓修竹交加列翠屏,四时篱落野花馨。应该要的就是这种意境吧。”玛塞多公爵道。
见两人都想看向了自己,这位骑士团的副团长又补充道:“哈哈哈,我最近正在研读《三个国家的史诗》,说是一本历史,但据说蕴有地球人的兵法精髓于其中。重复一遍,我毕竟是个军人。”
萨督兰公爵哈哈大笑。
在笑声中,他们越过了山岭,很快便来到了一个平台之上。然后,他们便看到了那个叫兰九峰的男人,那个在半个世纪前的独立战争中,曾经杀穿了整个帝国的超凡者,号称九环之下纵横无敌的杀神。
玛塞多公爵颇有些惋惜地叹了口气。独立战争的时候,他还是骑士学徒,并没有和兰九峰真正照面过。
他总是觉得,既然是蓝星共同体的镇国武神,此时难道不应该是身披鹤氅纶巾,弹着古琴才有那种范儿?
可现在,那个穿着花衬衫,沙滩裤和人字拖,一只手在举着一个哑铃吭哧吭哧地做二头弯举,另外一只手在烤盘上摆弄烤串的那个潮老头,到底是哪位啊?
当然,这个一看就很不正经的潮老头,自然已经感受到了众人抵达时的气息,不由得叹息了一声。
“恶客迎门啊!先说好,我可没有准备你们的吃食。”
萨督兰公爵微微一笑,气息不卑不亢,笑容无喜无悲:“兰兄,我终究还是过来了。”
“你不用重复一遍已经发生的事实。”兰九峰用麻利的手法将烤串们又换了一个方向。
玛塞多公爵闻到了烤串的香气,忽然感受到了唾液在分泌。他的新鲜感顿时大起。要知道,他堂堂的一个八环的灵能者,一位可以靠着吸日月精华而纯在下去的半神,现在居然会因为烤串的香气而感觉到食欲。
想到这里,他忽然有点想笑。
至于旁边的忒明特女公爵却已经笑了声:“果是美味。兰真人,听说地球真正的圣贤,讲究的出世便是入世。这莫不便是传说中的人间烟火气了?”
“没有那么玄妙。我年轻的时候,修行总不见进展,当时是真的准备去当一个很有前途的厨子的。很少有人知道,便是刘骏高那老小子还活着,也只是我在厨道上的师弟。”兰九峰露出了满溢着恶趣味的笑容:
“我就不明白了,老朽以前在帝国旅行的时候,便总能见到这样一本正经过度思考的样子,就觉得很呆。为何半个世纪过去了,诸君居然还是这样的德行啊!吾辈依然觉得就很呆了。”
忒明特女公爵的脸上出现了肉眼可见的尴尬。
萨督兰公爵倒依旧是一副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的样子,云淡风轻道:“好教您知道,兰兄,战争开始了。”
兰九峰倒是并不意外,笑容漠然而疏离:“猜到了。”
“作为了却我们恩怨的背景,这是再好不过的了。”萨督兰公爵道。
兰九峰的笑意露出一丝明显的讽刺:“你搞反了。萨督兰老弟,战争不是我们的背景,我们只不过是战争的一个不太起眼的前奏之一罢了。”
萨督兰公爵当然明白对方的意思,他倾斜了一下头部,情绪依旧毫无变化。可整个人的气息,却毫无过渡地肃穆了下来。
“我们对灵能和超凡的理解,似乎总有出入,但是,辩经其实是辩不出来什么的。终究只能用剑来说话。”
他张开了五指,挂在腰间的仪剑便已经落在了手里。萨督兰公爵将锐利的剑锋压在了自己的手掌中,轻轻地一抹,那钢铁的剑身便分解成了无穷的铁屑,没入了空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