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如此!”
裴英虽然放下了手中的长枪,却依旧用吞人的目光看着苏瞳。
“参悟生死皮毛,便自以为是地认定自己可以掌控大道,审判世人善恶,而后独裁地宣判我子的死亡?”满心愤愤,自己独子罪行虽然罄竹难书,但就这样被偶然路过的苏瞳一行人收割了小命,裴英依旧意难平息。
“可敢入河?”
苏瞳并没有直接回应裴英的追问,而是单脚点在自己的蒲草舟上,笑盈盈地朝岸上人邀请。
她身无重量,气息缥缈,整个人游荡于黄泉滚滚清流之中,却带着逝者没有的颜色。
仿佛此刻她的气息已达到非生非死的临界点上,裴英根本无法辨析此刻苏瞳代表生者,还是亡灵……
因为枪意裹挟生死气息,是以裴英极易被苏瞳的黄泉道影响,若不能挣脱她的道心,便会被她的意境碾压。
“有何不敢?”
裴英的战意从不退让,手中的枪已放下,但他整个人依旧挺拔。他不相信自己对生死的勘悟还不如一个年轻的姑娘!
“那我劝你走慢一点,因为我道行尚浅,你如果真的入水,我捞不起你。”苏瞳的表情变得肃穆,虽然她能踏黄泉而行,却依旧对生死之河心存敬畏。
“哼!幻象,一切虚妄皆幻象。只要本尊道心坚定,我的脚下永是生门!”
意境之争,不可出现任何纰漏,裴英怒从心生,气势霸烈不可阻拦!
在他下足的刹那,黄泉清流内立即升起了细小的涟漪,仿佛有什么异物出现,突兀地打断了水流的规律。
轰!
轰轰轰轰!
只听巨响阵阵,在空气的震动之中裴英的足下凭空出现了一枚枚的玉阶,它们悬浮在半空中,稳稳地托起裴英的身体。
这亦说明,裴英的意境足以立足于苏瞳的黄泉道内,既可立足和入侵,便说明他的力量似乎更胜一筹。
但看到此情此景,苏瞳非但不慌乱,脸上的笑意却更加意味深远。
就在裴英抬头之间,眼前已失去苏瞳的脸,取而代之的是千帆连横的灰色莲舟。
他打了一个哆嗦,虽然在自己意境的保护之下,这些飞驰而过的莲船不会直接撞击到他的身体,但是一种无法驱散的寒意还是无法抗拒地慢慢爬上他的心房。
他看到了许多陌生的人影。
从他们残留的气息上感觉到,他们不过是这世上最平凡的众生。
“阿柱哥还等着吃中饭呢,可是我现在……这是在哪里?”一个小腹微微隆起的女子脚踝上都是血,却不在意自己身上奇怪的伤势,紧紧地抱着怀里的食盒,惊恐地打量眼前奇异的河流。
“小霞……”一位举着锄头的年轻男子一想起自己怀孕的妻子与即将出生的孩子,黝黑的脸颊上便浮现出羞涩的笑容,他甚至没有发现自己此刻已站在模样奇怪的舟上,挥动锄头,拼命耕耘着足下并不存在的沃土。
“不怕,虽然天黑了,但我们还能一起睡觉。”一个老头儿轻轻吻着自己怀里白发苍苍的老太太,而后合衣而卧,安详地躺在了冰冷的舟上。
“你在哪里!出来!”裴英恼怒地踏着玉阶匆匆向前,试图在莲舟里寻找苏瞳的身影。
他横冲直撞,若不是那些莲舟本是无形之物,只怕要被他的鲁莽冲翻一片,没有凄厉的尖叫,没有嘈杂的怒骂,水中人与裴英完全是两个世界的人。
越是陷入舟流,裴英越有一种失去方向的感觉,顺流而观,小船延绵不尽密密麻麻一直铺到水天相交的地平线下。逆流回望,上游新出现的莲舟根本没有停止下来的意思。
但他始终感觉不到苏瞳的杀意,绷紧的神经在经历了一个时辰……两个时辰……三个时辰的蹉跎之后,终于有了松懈的感觉。
她不主动来杀他,他亦找不到她的下落。
裴英的目光,慢慢落在了一艘小船上,那小船上坐着一个虎头虎脑的小男孩子,与其它死气沉沉的行路者完全不同,他正聚精会神地修补着自己手中的那只小弹弓。
“把弓修好了,我就又能去掏鸟蛋了!还能……嘻嘻嘻嘻。”小虎子咬着自己的下唇,肉乎乎的小手不断地在空中挥舞。
这简单的一幕,却看得裴英几乎垂泪,因为这小家伙的模样,像极了自己儿子小时候的模样。
自己亲手养大的骨肉,自然在他脑海里留下了无数帧相似的画面,无论儿子现在长得多大了,在裴英眼中,他依旧是儿时那顽皮软糯的小肉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