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木若华未语,只是眉间极细微地蹙了一分。
梅疏影却并未放过,见她蹙眉嘴角便高高扬起:“你这般地不乐见说,看来当是后者。”
端木若华微一愣,似是恍然回神,轻点头与他道:“阁主,有礼。”
梅疏影冷哼一声:“只是此礼,可拿不到元火熔岩灯。”
端木若华轻抬首,空茫的双目望向立于身前的这人,微顿一瞬,道:“端木细细想过,除了七年前带走小蓝之事,实在不明我与阁主还有何仇怨,可叫阁主这样记挂端木。”
梅疏影原本还尚且几分镇定,一听此言可谓是全身浊气往胸口堵:“端木若华,你与我确无什么仇怨,本公子也没什么闲情记挂着你,只是今日你若想从我手中拿到元火熔岩灯,本公子就必叫你下跪而已!”
肋下又是一痛,梅疏影面色微白,却于椅上之人面前半丝也不肯表现出来。
端木若华神色微怔,面上更蹙三分。
“梅大哥,苏婉不知我师父与你曾有什么过节,只是师父是苏婉的师父,也是苏婉的亲人,便也是梅大哥的亲人,还请梅大哥看在苏婉的份上,莫要为难。”蓝衣少女说完便就盈盈地跪了下去。
梅疏影面色变了变,隐而未发,他伸手于地上扶起蓝衣少女,口中却忍不住讥讽道:“这女人天下之人无不敬重三分,我梅疏影哪里高攀得上、做得了她的亲人……”
“梅大哥……”蓝苏婉目中轻怨地瞪着他,“你若再这般,我便真要与你生气了。”
梅疏影微微冷哼一声。
蓝衣少女立时抿着嘴轻推下他相扶的手,撇开脸不肯看他。
约莫半晌,立身之人好言道:“好了好了,既是小苏婉开口,梅大哥便不与你师父为难了……”
他霍然笑道:“小苏婉随玖璃、璎璃去地阁中的琳琅小窟看看,可有什么心仪的小玩意儿,算作梅大哥送与你的除夕之礼……”见蓝苏婉仍是微蹙眉望着自己,梅疏影续道:“至于你师父,小苏婉若还记得,便应知这元火熔岩灯是你梅伯父留与我疗伤所用,因而就在我的居处,我这便带你师父取来。”
蓝苏婉面上当即柔了下来:“若是如此,我陪师父随梅大哥去取。”
梅疏影却笑道:“今夜是除夕,我是定要送份礼物给小苏婉的,你若不随他俩去选出一份心仪的来,梅大哥也是要与小苏婉生气的。”
蓝苏婉柔声道:“礼物可以之后再选……”
梅疏影笑着以扇末轻敲蓝衣少女发顶:“我既说了不再为难便不会食言,小苏婉莫不是还怕梅大哥害你师父不成?”
蓝衣少女微赧地低头:“不是……”
“那便去吧,梅大哥取灯与你师父后一会亲自送你们回乐正府。”
蓝苏婉微有忐忑地抬头望他。
“你放心,我定不再为难你师父……玖璃、璎璃。”
“属下在!”
“陪小姐去琳琅小窟里看看。”
“是。”
蓝苏婉有些为难地低头看椅中之人:“师父……”
端木若华淡然道:“为师无事,你且去罢。”
蓝苏婉面色迟疑地点了点头,这才随着玖璃、璎璃慢慢朝地阁另一处行去,回头间看见白衣男子当真轻轻推着椅中之人入了石室中去,这才略略放下心来。
“小姐这边请。”璎璃伸手示意,领她折进另一条长道中。
蓝苏婉回首过来,点了点头,缓步与他俩走远。
青玉案前,浸墨的宣纸因他推人而入带起的风而微微撩起,似要掉落至地上。
梅疏影甩手撇下轮椅,大步上前,随手拿过案沿的碧色石灯将其压住。
木轮椅停在这间石玉室的一角,右手边便是方才梅疏影盘腿而坐的青玉石榻。
“端木若华,你是想自己站起来跪下呢,还是本公子帮你来跪?”红梅冷艳,轻绽白衣之上,执扇的人冷冷站在青玉案前,负手而立,悠然道:“或者你这便返回去,说你不想借元火熔岩灯了。”
端木若华微叹了一口气:“不想惊云阁主,也是这般无信之人……”
梅疏影缓步走到木轮椅前,自上而下俯视她道:“你或许不知,本公子向来言而有信,独独对你,没有这一份耐性。”
端木若华又叹了一口气,半晌无声。
梅疏影望着她冷笑了一声,以为她势必要低声相求,却下一刻,只听面前的女子宁声道:“你可否将左手伸与我看看。”
梅疏影一愣,下意识地伸出手。
端木若华准确地觉出来向,伸出一手正要握住,只是指尖将触那时,面前的人瞬时反应过来,迅速将手收回,声音极冷道:“你想做什么?莫要于我面前弄些莫明其妙之事!”
端木若华眉间微蹙一刻,轻轻放下手,而后浅声道:“若端木猜的不错,阁主中毒已深,若再不施救,恐怕为时晚矣。”
梅疏影听了一愣,而后禁不住笑道:“你这一招,倒是有些像江湖上招摇撞骗的神棍,实在有些折损你归云谷神医之名。”
端木若华漠然不语,神色轻浅而宁然,眉稍清冷。
“阁主若不信,可凝力于指,依次点上肋下大横、章门、腹哀三穴。”
梅疏影皱了皱眉,静静地看了看面前鬓染霜华的女子。
似是心下意识到,此人信口雌黄的概率实在不高,不觉便暗暗凝指点了点肋下几穴。
下时,竟觉四肢陡然一软,一股剧痛由三穴下急速漫过五髓,重重击在脑海,脊间一僵,全身都沁出冷汗,不由地“呯”一声跪倒在端木若华椅前。
梅疏影尤自晃了晃,脸色白的渗人,咬牙切齿道:“你竟设计害我?!”
端木若华觉出他气息陡乱,只当未闻他的话,轻转椅轴靠近,伸手搭上了他左手脉门。
梅疏影急欲甩开,只是手脚竟使不出半丝气力,只能眼见着端木若华极纤细的两指轻扣上他的腕,指尖冰冷,白得似雪。
半晌,端木道:“你中的是一味名唤‘七日绝’的毒,来源于南疆,昔日由毒堡引进,曾涂于弓弩之上只用来对付武功极高之人的一种毒。”
梅疏影面色有些难看,只听不答。
“方才你每与我动怒,浊气上涌,气息便陡弱,我便有些警觉……只是尚不能确定,故而叫你自己点穴以试,这才能确定。”
梅疏影声音仍旧几分冷然:“……我与你是敌非友,你又为何要知会我?”
端木若华缓缓道:“我是医者。”
“医者?”梅疏影一声冷笑:“只因是医者,于你面前将死之人无论是敌是友你都会救?”
端木若华轻颔首:“是。”
梅疏影不屑道:“若是敌,莫说救了,我必叫他连被救的机会也无;若是怀疑之人,我也宁叫他就这么死了;而若要叫我救一个人,那我必得细细想想,这人值不值得我救。”
端木若华切在他脉上的手尚未收回,闻言静了一瞬,下一刻毫无反光的双眸抬起,霍然对上他的眼眸:“敌与友,只是人活于世一时的立场罢了,这世间没有比万物生灵的性命还要贵重之物,若能救而不救,这亦是罪孽。”
梅疏影一愣,竟险些被她茫而无聚的一双清敛墨瞳吸住,云烟尽散。
玉室清冷的微光于夜明珠柔和的光亮下温润如碧湖。
“七日绝见血而融潜伏血脉之中,待到第七日使人在睡梦中全身血脉凝滞而死。”端木若华缓缓道:“那日遇袭,你必是不慎被来人箭驽伤到,却未加留意。”
梅疏影微愣,恍然回神,而后抬起左手,便见手背之上一条浅浅的利箭划破之伤早已结痂,微微凸起横于手背之上,不细看便不会再留意到。
“阁主,端木将以银针刺渡,将你全身潜散之毒聚于肋下,再牵引至左臂之上,而后刺破孔最、偏历、合谷三穴,用银针渡引你体内毒血,使其从这三穴流出。”
梅疏影看她一眼,“我并未求你救我……”
话音未落,椅上白衣之人已然漠声道:“请阁主将外衫褪下。”
梅疏影一愣,一时言语尽失,心下虽知她是要为自己行针,却还是万分不适。
“阁主?”不闻他的动作,端木若华想了想,凝声道:“……端木双目失明已久,阁主或许不必顾虑。”
梅疏影闻言当即冷笑:“本公子一个九尺男儿,有什么可不放心的!”言毕旋身至玉榻之上,面对她盘腿落坐,伸手便将外袍解了开来。
白衣褪至腰间,男子矫健匀称相较寻常男子白了两分的肤色暴露在玉室清冷的微光中。
端木若华点了点头,那人还未反应,指间一转,数根银针已射了出去。
梅疏影立时全身一僵,体内血液好似瞬时停止了流动一般。眉间不觉微蹙。
端木若华近身过来,以腹哀穴为中心,慢慢由外而内将所射银针拔出,一甩手便钉在了玉室盈润无瑕的石壁之上。
梅疏影促然一惊,眉间一拧:“端木若华,你会武?”
白衣的人垂目将已聚于其肋下的毒血慢慢牵引至左臂之上,闻言只是淡漠地点了头。
梅疏影心下暗暗惊震,此室全由青玉所造,虽不能说坚硬如玄铁,但也异常平滑冷硬,她仅仅转腕一甩,竟能将十数根银针齐齐钉入玉壁内半截不止。
不由微眯起双目,我惊云阁数只青鸾潜于她身侧已有数年,至今也未回禀过此人会武。
梅疏影暗忖道:难道她这么多年来于外行事,当真便一次也未出过手?
正凝神间,忽闻头顶传来极轻微的摩擦之声。
梅疏影神色一凛,冷喝道:“谁?!”
“莫要行气。”端木若华虽如此说,但面前之人却已陡然迸力逼出周身银针,一跃而起朝头顶玉岩上凝力一掌拍去。
下时只听喀嚓一声,顶上玉岩裂出数道裂痕,一个黑影猛然从玉岩中现身出来,受此一掌,从顶岩上滚落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