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义公说的对,心累远体累更辛苦。”公孙珣回头失笑道。“念得念失,思进思退,或有私心杂念,或有道义仁志,或有苟且之态,或有雄心壮志,更别说还要为人父、为人夫、为人子,为人臣、为人君……一人之身,夹杂了那么多身份与念头,纠结起来,简直是片刻不得安歇。所以说,想要做事情,总是要摒除杂念,专一为之的。”
韩当喏喏不敢再多言,俨然又变成了平日里呆滞的模样。
“君侯!”赵云忽然远远轻呼道。“黑獭回来了……”
“如何?”公孙珣当即起身,旁边的韩当与高顺,还有魏越、杨开、田豫、文则、焦触等人也跟着立即扶剑而起。
“见过君侯!”不过两三日,黑獭便学会了新的称呼,其人来到公孙珣身侧,立即下跪汇报,语气中居然满是兴奋之意。“正如君侯猜的那般,乌桓人没有半点防备!非只如此,头人和贵族们扔下自己的部属全都住进了城里,城外两万乌桓兵陷在泥窝中,只有塌顿领着,却疲惫的连营寨都立不起来。我大胆在营中走了一圈,那些人全都在暗中喝骂丘力居……”
“城门防护严密吗?”公孙珣忍不住打断对方,问了一个最关键的问题。
“没有什么防护!”黑獭赶紧答道。“到处都有乌桓人出出入入去寻自己头人问事情……根本就没有专门守城的人,我估计晚上都不一定关门。”
“既然去营中,塌顿的位置你知道吗?”公孙珣再度询问道。
“大致是能记得的……但塌顿晚上难道不回城中吗?”俟汾黑獭一时犹疑。
“回去更好。”公孙珣冷冷应道,然后回过头来,却已经是攥紧了腰中那柄断刀。“诸位,主辱臣亦辱,数日前大凌河一厄,实在是我生平之羞耻,君等既然呼我君侯,拜我为尊……今夜便当为我雪耻!全军一分为四,高素卿引三千兵破城为先,入城后不用管身后,直接在城中扑杀乌桓贵族;义公统帅主力万人兼诸将,扫荡柳城外的乌桓兵大营;子龙与田豫还有黑獭带我的义从单独行动,若塌顿在城外,则先索塌顿,若不在或索求此人成功,则立即入城协助高司马;至于我本人,则带两千兵在你们身后隔断柳城四门,务必使求得瓮中捉鳖,一战而覆乌桓全族!”
众将凛然承诺。
夜近三更,睡在舒服床榻上的丘力居第二次从梦中惊醒。
这一次,他梦中内容与白天下午时分截然不同,乃是与赵苞作战的细致情形。但有意思的是,结果却是一致的,换句话说,丘力居又一次梦到自己被装入布袋里,被赵苞下令用马蹄活活踩死。
而醒来后,丘力居满头大汗,在昔日柳城别部司马的住所内惊慌失措……一次是偶然,两次肯定是有预兆的,就好像洛阳的妇女生了一个双头儿,这必然是主天下要有双天子啊!但是这个梦的预兆是什么?
为什么啊,为什么会是被马蹄踩成肉泥?为什么会是赵苞?
丘力居实在是睡不下去了,他扔下身边打鼾如雷的那个鲜卑女人,起身来到榻下去寻热水……
这里多说一句,这个鲜卑女人,据轲比能说,乃是檀石槐儿子和连的一个侍妾,是个很有政治价值的礼物。原本是要给塌顿的,塌顿看不上,就当场要给楼班,而实在心疼儿子的丘力居实在是看不下去,这才主动索要成了自己的女人。
总之,借着鼾声,丘力居点燃了烛火,寻到了陶瓶,却又一时犹豫……原来,他实在是记不起来,这陶瓶中的凉水到底是今日白天煮开后剩下的,还是未来得及煮开的雨水。
在辽西住了这么多年,丘力居今天是彻底服气了公孙大娘,对方说煮开的水能少得病,实在不行就选活水,再其次是雨水,最后是死水……话虽如此,但平日里如何看的出来?唯独此番大军数万冒雨而归,不知道多少人直接选择喝了雨水,以至于病者数千,城外军营内哀嚎声一直不断。
换言之,水太冷,丘力居为了自己的健康着想,忽然又不敢喝了,而且也不敢睡了……丘力居孤身坐在床榻上,而在舍外淅沥沥的小雨声与身旁的鼾声中,其人耳畔居然隐约又传来了城外营地里得病士卒的哀嚎声。
要不,出去巡视一下?看看营地中的病员?
丘力居犹豫了一下,但还是没有起身……他老了,外面太冷了,而且还满是污泥。
昌平有公论。
高顺高司马是个沉默寡言之人,但其人无论是忠诚还是军事素质却都一万个靠得住。然而,就是这位军中公认的‘靠得住’的将领,此时居然在战场上有些恍惚起来了。
城门关闭,高素卿让人悬索攀城,轻松打开了城门,然后借着夜幕和雨势引兵直接涌入了城中。而且,他在确定城内那些乌桓贵人没有察觉后第一时间当机立断,先求控制中央高台望楼与主要通道,再去清扫宅院。
然而,高台在手、中央街道通道掌握,甚至城外乌桓人大营处已经有所察觉,喊杀声都已经响起,城中居然半点动静皆无?
自己走错地方了?
“杀!”高顺与身旁副将焦触对视了一眼,终于是拔出了腰中的环首刀。“君侯有令,敢反抗者,一个不留。”
雨夜中,无数披甲汉军士卒瞬间呼喊起来。
而床榻前,刚刚下定决心再去睡一会的丘力居登时大惊失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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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雨翻营三夜行,
白马冻定兵无声。
遥闻哀嚎连营起,
知是素卿已上城。”——《全燕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