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因无他,织绸复杂,复杂意味着原有效率低的同时,所需技能门槛高,从业者技能相对更高,就更不容易被社会变革淘汰,从而有机会加入到这场变革中。
如今苏杭的丝绸织造业则在普遍使用小玄武的条件下完成主动进行的行业分工,有些过去在乡下一天织半匹没攒下本钱的织户如今赚不到钱了,便放弃织机赶着牛车、骡车游走各个乡里甚至走去临县,向田户收购蚕茧,卖给城外的上家,赚点力气钱。
他们的上家同样也是过去的织户,不同的是过去他们是独立的小生产者,将收购来的蚕茧煮好,购置一台小玄武连上原先的纺丝机,将蚕茧变成一卷卷绸线,不进行继续织造而直接卖给上家。
上家则是过去雇佣织户生产的小作坊主,他们小有家财,有购置几台小玄武的本钱,把收来的线经二次筛选、精选,完成勾轴、刷绸等工序,织出一匹匹绸缎,再卖给上家。
最上家则大量雇佣工人,将收上来的新绸用碱水煮、泡猪胰、清水摆净,因为新织的绸缎很硬,需要多人力的加工才能让它变得柔软舒适,完成这一道工序便可以贩至各个裁缝铺与贩往海外的大商贾手里。
有趣的是这套工序中最下家与最上家都不太需要技术,最下家的收茧户需要的是大量体力劳动与乡间人脉,这个过程没有蒸汽机的参与;最上家则需要大量人工与销售网络,他们往往是过去最大的绸缎作坊主,而这个过程蒸汽机唯一的参与过程只是在清水摆干净后进行力道精准的木槌捶打罢了。
整个过程是良性的,收茧户在取得一定资本后可以开厂做绸线;纺线户在取得一定资本后也可以再开个纺绸作坊;纺绸户有了资本有了人脉也能雇佣大量工人完成最后的工序进行贩卖。
周思敬最喜欢的是这样的行业,这样的行业意味着他的小玄武会始终供不应求。
但蒸汽机参与最多的织布行业则并非如此,织布没有纺绸那么复杂,利润也没有那么高、本就是分散普遍劳作的行业,从业者两极分化极为严重,要么家无余财仨月没收入全家就都得断粮;要么就是贩布大户财产极多,蒸汽机一经参与小织户根本没有参与进程的机会,一县之地往往一上来就是两三台中型玄武都被一个商贾订购。
织丝行业的从业者多为织户,他们是职业的;织布行业的从业者多数为农户,他们是兼职的。
接下来这个县的棉布、麻布纺织就被垄断了,巨大的产量提升让其他织户很难有竞争机会,最先使用蒸汽机的作坊主很快就有新的资金继续购置蒸机、雇佣织户,而其他人有非凡技艺的可以去做提花,但更多人比赛还没开始就被淘汰,甚至连去乡下收棉花的机会都没有,直接退化到回家种棉花。
虽然说主事机器厂这么久,周思敬早就深刻认识到万物皆可使用蒸汽机,万历爷顺天府的皇庄就用马拉蒸汽机挂载镰刀收麦子谁又管得着?
但这世上普遍的百姓是要考虑实用与性价比的,哪怕你蒸汽机便宜到三十两银子一台,我三十两银子全家吃一年还能添置几身新衣裳,拢共就那几亩地犯不着搬个铁牛回家供着对不对。
而蒸汽衙门的周主事看见的就是这种令人悲哀的情况——这个县的织布业不再需要蒸汽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