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其是周国对大商连年朝贡不绝,大王却仍要将其长子质于殷都,天下人必然更视大王为残虐昏庸之辈!</p>
是以,请释姬昌长子,使之归于周国,如此可以不致大商名声沦丧,不使大王背负骂名!”</p>
辛听得比干这番言语,他面色一僵,呼吸一滞,紧跟着心脏咚咚咚狂跳了起来,面红如火,须发皆张:“周国今时如何强横,叔父久在殷都,莫非尽充耳不闻?!</p>
你可知,寡人耗费多少英勇之士的性命,才使姬昌献长子‘考’于殷都?</p>
如今就为了那所谓虚名,竟然就要令寡人无故释回考?</p>
将考释回,倒也未尝不可。</p>
但其余八国质子,便必须留在殷都,叔父以为如何?”</p>
“以贞人占卜卦象而论,如今应是休养生息之年,不该大动干戈。”比干耷拉着眼皮,平淡地道,“质八国方伯子嗣于殷都,不过是令方国对大邑商徒生怨怼而已,应依贞人之占卜,尽释八国质子。</p>
些许甲兵,外部蛮夷而已。</p>
耗费一批,再从外面捕捉一批就是。”</p>
“狗屁贞人!</p>
狗屁占卜!</p>
天欲亡我大商,你要将大商拱手献祭于天乎?!”辛霎时怒吼出声,双手按在身前条案之上,生生在那条案上按出两个一指头深的掌印,他胸前鲜血淋漓而下,怒视比干,“世传太师比干有七窍玲珑之心,能识奸邪,断忠奸,明善恶,辨是非——你难道真正心有七窍?</p>
假若真正心有七窍,为何还能如此昏昧?!</p>
是谁!是谁令你来与寡人谏言?令你劝谏寡人释放姬昌长子?!</p>
是不是微?</p>
是不是微!</p>
去问问他,去问问微——收了周人多少贿赂,拿了周人多少好处,才让他如此不顾大商社稷,敢就此请动你来劝谏寡人?!</p>
寡人要杀他,寡人恨不能杀了他啊!!!”</p>
一道道裂纹顺着帝辛双掌按落的位置,在整道条案上完全蔓延而开,最终在轰隆一声中,整道厚重古朴的青铜条案直接碎裂一地!</p>
比干何曾见过帝辛如此狂怒之相?</p>
他与大王虽然政见不合,素有争执,但自心问心无愧,所有作为俱为大商国祚绵延,长盛不衰,持此公心,自然一往无前,无有畏惧,而帝辛亦知其忠直,从来不会因与他有甚么争执,而仇恨于他,问罪于他。</p>
然而,他如今见大王盛怒至此,以至于双目血红,口喷鲜血,乃至胸膛衣衫上都有淋漓血迹——他顿有惶恐之感,更觉得自己今次只怕真是做错了甚么事情——他慌忙跪倒于地,膝行至帝辛身前,要为这个子侄,也即是如今的大王验看伤势——</p>
然而辛此时胸中悲怒交加,见比干如此,却更难过——至今时过后,自己于天下人眼中,便要又增添上一个不敬长辈、暴虐无德的罪名了!</p>
他推开比干,背对着叔父,道:“叔父请回罢。</p>
叔父久持宗庙祭祀,少知政事,或许不能清楚此中内情,回去以后了解内情,当知寡人所为问心无愧。”</p>
比干垂头看着大殿地面上洒落的一滩滩血迹,他神色震恐:“大王胸膛之上为何会有那样严重伤势?</p>
应当尽早请来医官、贞人,为大王医治病情,此事绝不可拖延!”</p>
“医官无用!</p>
贞人无用!”</p>
帝辛声音更低,他背对着比干,向其连连摆手。</p>
他瞳孔紧缩,汗如雨下,剧烈痛楚如狂涛怒波般不断冲击着他的神智,今下却还要分出心力与比干交谈!</p>
他已经不能再多勉强自己半分,随时都会因为这般剧烈疼痛而昏厥过去,再从剧痛中惊醒,周而复始!</p>
而此般惨相,却不是一个为君王者应当呈现给阿衡的状态!</p>
比干看着大王因为剧痛而微微颤抖的肩膀,再将目光转向那倒在地上的酒爵、散发酒香的铜罍,他叹了口气,内心忽然明白了甚么——外界传闻帝辛纵情声色,耽于饮酒作乐,只怕完全是假的。</p>
大王嗜酒,应有他的苦衷。</p>
太师向辛躬身拜伏,行了一礼,继而起身,忧心忡忡地离开了宫殿。他确因长久把持宗庙祭祀,而忽略了对国政朝纲的了解,今下正要借这个时机,了解清楚大商而今究竟是何状况!</p>
直至身后再没有任何人的脚步声,帝辛终于维持不住这般姿态,一下子瘫坐在地。</p>
鲜血已经染红了他的衣袍下摆。</p>
他瘫坐在血泊之中,双手捂着胸膛,耳边响起了密集的、类似环佩碰撞的清脆响声。</p>
叮当,叮当叮当——</p>
一道道恐怖阴沉的人影化作了玉中的云,它们身带鳞片,拥挤于大殿之中,盘绕成一条条头尾相近的蛇形——这一道道阴沉的蛇形,转瞬间变作一道道天帝玦,无数天帝玦环环相扣,最终拥挤在帝辛身畔,将他胸腹上的裂缝撕扯得更加扩大,以至于他的内脏从胸腹间拥挤了出来!</p>
那些恐怖阴沉的人影头连着尾、尾连着头,最前头的五颗先祖首级,竞相啃咬起帝辛拥挤出胸腹裂口的脏腑来!</p>
“嘶——”</p>
帝辛双目血红,他从贴身衣袋中拿出了两块漆黑尖锐、隐隐散发火气的石头。</p>
他挥汗如雨,双手不断碰撞、摩擦那两块燧石。</p>
两块漆黑燧石在此般不断摩擦碰撞中,渐渐分裂出‘人’字形的裂缝。</p>
裂缝中,火星跳跃。</p>
火星里,有座泥巴堆砌的小庙里淌出汩汩鲜血——帝辛便以手蘸取那火中流淌出的鲜血,不断涂抹在胸膛上。</p>
那些奇异而古老的血迹,覆盖在他的胸膛上,便至于簇拥着他的‘天帝玦’一寸寸远离了他。</p>
他胸膛上的裂缝逐渐弥合,拥挤出来的残破内脏,顿又归回原位。</p>
(本章完)</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