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大姑婆与小姑婆都成了家，大姑婆嫁到了本乡，小姑婆嫁到了元山，一个很远的地方。农村人有一种讲法，嫁得近的吃，嫁得远地睡。说的是，近地方的亲戚，杀只鸡都能得到吃；而远地方的亲戚，每年去走亲戚，必须在那里睡觉。</p>

再后来，母亲有了我们，一家人过得紧紧巴巴。但母亲心心念念，牵牵挂挂的是她的两个姑姑。不管家里的生产有多忙，不管探亲的路途有多远，总也改变不了她要去看姑姑的决心。</p>

小姑爷公是一位中学老师，桃李满天下，深受学生们的爱戴。家里生的两个女儿和两个儿子，也都很有家教。虽然我们家是地道的农民之家，但当我们到达小姑婆家时，一盆热水洗脚是必备动作。</p>

农村还有一种讲法，富人靠吃药，穷人靠洗脚。说的就是农村人，经常洗脚，所以小病基本上不得，也很少去医院。洗过了脚，小姑婆会拿着干净的棉鞋给我们换上，父亲一再推让，但拗不过小姑婆。</p>

正月里本来没什么事，一家人在小姑婆家吃了晚饭，再在她家里住一宿，第二天，吃过早饭，才往回赶。晚上，我们就围在一个煤火边打扑克。家里来了客人，表叔和表姑也回来了，他们陪着我们打扑克，到了很晚，才准备睡觉。</p>

那时，家里来了客人，借床睡是常事。</p>

表姑和表叔的床让给我们睡，他们就去邻居家借床睡。或者，我们自告奋勇，到邻居家去睡。那时的人们，感情特别纯，那种借床睡还受到热情接待的感觉，真好。</p>

只是，我们那时还小，有时晚上会在新的床单上画个地图什么的，也是在所难免的事。这时，大人总会晚上叫我们起来，到茅厕里去上完厕所才睡。我以为，小姑婆会责怪我们，没想到，第二天一早，小姑婆和小姑爷公很早就起床准备早饭了。见我们起床，还拿来脸盆和新的毛巾牙刷，令人感到满屋的温馨。</p>

当得知我们画了地图时，小姑婆一边给我们夹菜，还一边在那里开玩笑，见她那么真诚的微笑，我们紧张的心情一下就烟消云散了。</p>

当然，有的时候，我们也会先到小姑婆家，再去老外婆家。但无论我们走亲戚的路线如何变化，我们去小姑婆家的路总有那么远，总要经过那几个村，总要翻过那几座高山，才能最终到达。</p>

只要心相近，就不会以山海为远。不管我们要走多远的路，去小姑婆家的决心从来没有动摇。后来，家里买了一辆永久牌单车，父亲载着我们两兄弟，在去小姑婆家的山路里打起了冲锋。在小姑婆家吃过午饭后，仗着脚下有风火轮，我们决定那年不在小姑婆家住宿了，当天就要去老外婆家。却不料，回去的路上，在一个下陡坡的转弯处，父亲一个刹车没刹住，我们三父子都钻进了荆棘窝，差点变成了三只刺猬。三父子相视一笑，一瘸一拐，推着单车，走了一段路，才重新骑着单车往目的地赶。</p>

时代在变迁，条件在改善。我们去小姑婆家的交通工具，由最初的两只脚到两轮车，再到后来的三轮车和小轿车。随着物质条件的改善，很多人与人之间的那种人情味儿变淡了。但是，我们一家人去小姑婆家的初心却从未曾改变。</p>

小姑婆的年纪越来越大，身体也越来越差。但是，她对我们的笑容却从未改变，招待我们的热情却从未退减。即使她老人家已经没有力气办伙食，她会叫大表叔和小表叔回来，把菜做好，再陪我们喝两杯小酒。我们满意了，她老人家才会开心地笑。</p>

都知道小姑婆的身体越来越差，外婆家的舅舅们和老表们，每年都要结伴前去看望小姑婆。在那个安静的小山村，在那间简陋的小瓦房里，年轻的亲戚们挤满了小姑婆的屋子，吃饭时更是人气爆棚。</p>

大家都有一个共同的心愿，那就是希望小姑婆身体安康。</p>

小姑婆自出嫁到年老，从没有亏待过这些亲戚，院子里长橙子时，她会将熟透了的橙子打下来，让亲戚们带回去尝尝鲜。家里做了霉豆子时，她会用小瓶子装好，叫亲戚们带回去尝尝味道。家里的橘子红了，亲戚们更是在橘子树上吃了还要带些走。</p>

亲戚们到了小姑婆家，都会不讲客气。也正是小姑婆的这种包容，让亲戚们更加想念她老人家。</p>

后来，小姑婆病重的消息传来。舅舅们在农忙季节，放下手中的农活，叫齐家里的老小，赶紧开着车队前去看望。在病床前，小姑婆已经不能言语，但她的眼角流下了长长的泪线。亲人们喂食，她已经无法下咽。母亲哭着抢过那只装着饭汤的小碗，用颤抖的手，一小勺一小勺地喂着小姑婆。就像当年小姑婆一小勺一小勺喂母亲一样。</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