间章（一）</p>
夜晚,旧校舍。</p>
三名穿着黑色校服的学生围坐在密不透风的房间里，屋内遍布符印。</p>
每人手中拿着一盏烛台，在足以吞噬一切都黑暗下,微弱的烛火只隐隐照亮了他们的下半张脸。</p>
“在那个男人没注意到的时候,那影子变得越来越大、越来越大，在墙上张开了巨口……”</p>
烛影下，黑发男生神色明灭不定。</p>
他身后的影子也渐渐膨胀到了一个难以想象的程度。</p>
“然后——啊！！！”</p>
少年的声线骤然抬高,化作一声凄厉的惨叫。</p>
而他的两个同伴……</p>
黑发女生打了个哈欠：“好无聊,你快把它解决掉，夏油。”</p>
白发少年捧腹大笑：“手机呢？手机呢？杰你刚才的表情好颜艺啊！”</p>
夏油杰无语地看了他们一眼,掐着黑色影怪的脖子,轻松地将它变成了咒灵核。</p>
“他的影子被吞噬,人头落了地，那位影姬就消失了。以上,就是怪谈【影姬】的结局了。”</p>
“硝子，再坚持一下，马上就结束了。悟，别笑,不是你提议要像正常高中生一样团建的吗？”</p>
五条悟捧场鼓掌：“啪啪啪。”</p>
家入硝子睁着一双死鱼眼,无语地跟着鼓掌。</p>
他们三人是本届咒术高专的学生，不同于普通的高中生，是异能侧的一方,入学即就业。</p>
是以，像是正常高中生的“体育祭”、“校园祭”、“修学旅行”、“试胆大会”这种拉近关系的日常环节……通通没有。</p>
因此，某个白毛大少爷在大家都有空的春日爽朗地举手提议：“——让我们在富有不可思议怪谈的旧校舍讲述怪谈故事,温柔地祓除咒灵,培养并升温我们之间的同学情谊吧！”</p>
刚好和这次任务内容契合。</p>
无聊的家入硝子就同意了。</p>
……这也是她最后悔的事。大半夜不睡觉跑来讲怪谈是干嘛呢？</p>
这次任务的咒灵格外喜欢听怪谈故事,因此蛰伏在这处总被人当做试胆大会探险地点的旧校舍里，暂时没有造成人命。</p>
它只是把进去的学生全都关起来一个又一个地讲完故事才能走，每讲一个故事，周围就会出现同样的诡异景象，吓晕了不少人。</p>
夏油杰讲的是平安京影姬的现代版，有人不信传说，还大言不惭挑衅，就被寻上门来的影中怪物干掉了。</p>
家入硝子讲了她小时候的见闻，她六岁时溺水被一名白发少女所救，醒来时不见踪影。十六岁的现在又在街头遇到了一模一样、给人感觉与之前别无二致的少女。</p>
得到的回复是“没了？”和“硝子讲故事就是逊啦！”</p>
制造异象的咒灵也愣了一愣。</p>
不然呢？</p>
家入硝子看着周围根据她的话语产生的景象，少女在街边伫立，可那露出的小半张脸也是模糊的，多少有点遗憾。</p>
这个咒灵不能复现人没有看到的东西。</p>
夏油杰和家入硝子讲完了，就轮到了最后的五条悟。</p>
两人都等着这个流程快点走完，好把扰人清梦的咒灵抓出来好好揍一顿然后回去补觉。</p>
少年长腿一伸，那盏烛火随意搁在一旁，整个人没入黑暗：“接下来我所要讲述的怪谈，发生在我家。”</p>
夏油：“五条家？你家也会有怪谈吗？”</p>
硝子无聊地掐着火苗：“这也不奇怪吧，大家族藏污纳垢的事情多了去了。说不定就有什么冤死的妾室侍女的鬼魂作祟呢。”</p>
“不是啦，都先听我说。”五条悟又放低了声线，低沉说：“从小我就被告知，家里的一切未来都属于我。但是近日代理家主病重，他把我唤到病床前，给了我一句忠告，——有一座比咒具库藏的还要严实的宅院，是我永远都不能踏足的地方。”</p>
硝子眉心一跳。</p>
蓝胡子的展开。</p>
果然。</p>
“于是我当晚就去了。”</p>
五条悟理直气壮说。</p>
“我倒要看看是什么好地方让那几个老头子都如临大敌。然后发现那个宅院被里三层外三层地封印着，阴森肃穆，最外面还有一层折叠空间的障眼法。那上面，竟然全是我家先辈们的咒力残秽……”</p>
哇哦，五条家的辛秘。</p>
夏油杰有了点兴趣。</p>
“我旁敲侧击了很多人，尤其是我们家的老人，全都讳莫如深。我的管家倒是讲了一段往事告诫我。他说前家主——我的叔叔就是进了那间宅院后才发疯退位出家的，而五条家七十位家主中有大半的死亡和单身无子就与那间宅院有关。”</p>
“而禅院家那边截取的情报是说我们五条家有异宝，夺得它不亚于夺得天下。他们还说我的祖辈们就是得到该宝物的手段不正，才被诅咒早亡的。”</p>
“所以我想，里面一定镇压着一个暴君级别的诅咒，坏人得到它能搅乱世界。家主们心怀大爱，不婚不育，奉献自己的生命和一切，甘愿为它填上自己的血肉。当然，也不能苛责所有人都接下这样的重担，所以我也理解叔叔出家的选择。”</p>
五条悟双眼发光，爽朗说：</p>
“但是这么重要的事，舍我其谁呢！我可是未来的家主啊！”</p>
这么中二的吗？</p>
硝子头痛，但五条悟的好处就是他这人真的敢，故事绝对有后续：“然后呢？”</p>
“然后我就找了个老头子们不在的时间，稍微废了点功夫进去了。”五条悟话风一转，“在那里，我看到了这一生都没见过的画面，即使是我，背后也渗满了冷汗……”</p>
他故意这么说着。</p>
周围的景象应声而变。</p>
影影绰绰的光影下，是高悬于室内中央的画卷。</p>
画面一转，出现在三人面前的是层层矗立的黑色灵牌，镌刻着近五百年来拥有六眼的五条家家主的名字。</p>
画面奇诡，怪异极了。</p>
家入硝子被灵牌堆叠的画面吓了一跳，按下心神，看着中间的画卷：“这画卷上的画呢？”</p>
五条悟轻快地说：“那个啊，我带着特制眼镜嘛，所以什么也没看见啦！只知道大概是个女人。”</p>
纯黑的镜片下，六眼只能看见类似热成像的咒力流动方向。</p>
咒灵也无法复现人没有见过的景象。</p>
“而且她真的很奇怪，明明画上没有半点咒力，却被我的祖先们供在了中间诶！我当然也会警惕了。我就先去翻了祖先们的手记和信件。”</p>
在右方，夏油杰看到了堆叠的手记、信件，似乎还有婚契，也可能是他看错了。</p>
“她是平安朝的人，被我当时的祖先所绘，但他们都叫她【夫人】！”</p>
硝子夏油：“哈？”</p>
这是对人的敬称还是那个意思的夫人？</p>
五条悟一脸沉痛：“是的，根本没有什么需要我们五条家世代镇压的诅咒，有的只是一个千年前的纸片人。”</p>
他发出振聋发聩的声音：“——怎么会有人沉迷纸片人啊？”</p>
“我的祖先全都被纸片人摄住了魂，把那间宅院装饰的好像一个痛院！据说那座宅院的布置还是一比一复刻她平安朝时的房间！”</p>
挂满纸片人徽章的包叫做痛包。</p>
被美人图有关的物件铺满的宅院就叫做痛院吧。</p>
五条悟手一指，硝子就看见了右室中铺满的、不同笔触的画像，还有像是女儿节娃娃一样雕刻的人偶——着装与时俱进，从平安京十二单到和服到现代衣装。</p>
密密麻麻的物什，全与那名少女相关。</p>
震慑感十足。</p>
五条悟再抬手，指间就出现了几张年代久远的信纸。</p>
“我五百年前的祖先痴迷她，觉得她是自己命定的恋人。被人蛊惑，日夜不停地念了一个月她的名字后把她从画中唤出来了。最后为了她和禅院家当时的家主御前比武同归于尽。这出来的是夫人吗？是被利用了啊！”*</p>
“我三百年前的祖先日思夜想有感而孕产下了和画中美人的孩子……啊，他是男的。男人怎么可能生孩子？我估计那就是团执念形成的空包诅咒。”</p>
“我一百年前去西方留学的祖先，说是日本神明无用，要祈求西方神明的帮助。啧。”</p>
夏油杰睁大的眼就没小回去：“你竟然把你祖先的日记带出来了？！”</p>
“那不是重点啦杰。这些都是写诗的跳过跳过，这张，我这个祖辈也觉得痴迷夫人的自己魔怔了，坚持三十六天不踏足此院后，形销骨立……然后发现自己真的离不开夫人。”</p>
“他还在用白话文哀嚎‘没有夫人我怎么活啊！带我走吧，夫人！’”*</p>
从怪谈大会变成了嘲笑祖先大会。</p>
家入硝子也拿到了他们的信纸。</p>
她看到了一句赞美夫人的词：“救世的姬君。”</p>
平安京，救世，美人……难道说？</p>
家入硝子抱了抱自己：“五条，你有没有感觉突然变冷了？好像有人在看我们？”</p>
夏油杰喃喃：“可能是五条先祖的怨念吧……”</p>
毕竟隐秘的一面完全被后代卖了个干净。冤有头债有主，请不要找他们！当然，这种有趣的秘密，他们还是乐意听的。</p>
五条撇嘴：“还有，他们全都在里面放了自己的婚契，我一张一张地看下去，最后，我看到了自己的名字……”</p>
家入硝子悚然一惊。</p>
画风又变得诡异起来。</p>
怎么会有五条悟的婚契呢？</p>
黑暗中，五条悟递给两人一张纸。</p>
就着光线，上面赫然写着“婚姻届”三个字。</p>
其中一栏已经填好了五条悟的名字。</p>
不过，硝子：“藤原悟？”</p>
果然！</p>
五条悟：“是那位夫人的姓氏。最离谱的就是这个，我祖先们的婚契都是入赘书！好险那个美人图不能回应，婚契没有生效，不然现在我可能真的叫藤原悟了！”</p>
夏油杰思索着：“也就是说，这其实是个诅咒？一个让你们五条家的家主全都会疯狂地痴迷……呃、喜欢画中美人的诅咒？”</p>
他恍惚了一下，忽然想起从他了解到的五条家辛秘中，家主们不仅不婚不育，还相比起来有点短命，一千年就有七十代家主了……难道都是被这位画中美人吸走精气了吗？这份其他世家里求之不得的职位，在五条家应该蛮烫手的吧？</p>
怪不得现在五条家当家的只是“代理家主”。</p>
“等等，悟，这是你的婚契，你该不会也被这位夫人选中了，就等着你成年后上位家主吧？”</p>
悟确实也没到法定结婚年龄，看起来这位夫人还挺讲武德和与时俱进的……？</p>
五条悟小鸡啄米点头：“我也是这么想的，杰，你好关心我。”</p>
夏油杰叹气：“毕竟我们是朋友……”</p>
五条悟拍拍他的肩膀：“——但是不用担心，这个纠缠我们五条家千年的诅咒，是时候在我这里做出了结。我可是最强，我一定会把她祓除的！”</p>
“那你可不要中招……毕竟你的祖先们也都是很厉害的人。”</p>
少年睁大眼，大声嚷嚷：“——绝对不会中招的！我怎么可能会喜欢纸片人？我的夫人要由自己来决定！”</p>
夏油杰心知挚友强大的实力，也跟着勾唇轻笑：“好！”</p>
等等，是不是忘了什么？</p>
他看向硝子：“硝子，你怎么不说话。”</p>
家入硝子白了他们两一眼：“夏油你好好看看这张婚姻届，背景图案上写着的日期是今年四月，出云，只有这家伙上周刚去了出云执行任务。一个被层层封印的画像诅咒应该没这么大的本领从京都到出云吧？明显是这家伙自己写了塞进去的。”</p>
“他要么已经情根深种想主动入赘，要么就是逗你玩。”</p>
没逗她，因为逗不到。</p>
夏油杰：“……”</p>
他看了眼笑的乐不可支的五条悟，少年还在说：“但是杰，我刚刚的话都发自肺腑。”</p>
捏紧了拳头，隐忍。</p>
“总之，那幅画很明显有问题，从我祖辈的手记中，可以看出见到画的人会陷入僵直状态，然后被摄取神智，精神状态持续下降，影响到现实生活。之后可能是被洗脑蛊惑了，会变得与寻常不同。”</p>
“而我的祖先们可都是当时的天之骄子啊！这画问题太大了，要是拿去给老橘子看不知道能不能把他们蛊惑了一锅端？”</p>
家入硝子：“……”</p>
她也读了那些信，但看出来的怎么是“夫人太好看了我看呆了”、“见不到夫人我浑身没劲什么事也做不了”、“好喜欢夫人我要怎么才能得到夫人我恨我怎么不生在平安京”啊？</p>
泛黄的纸张中，那些曾经的翘楚们或含蓄或直白地抒发着自己的爱意。有的人脉脉如水，隐于山水；有的人轰轰烈烈，热情激烈；.有人想割舍却割舍不掉，克制隐忍……</p>
兜兜转转，有一种轮回的宿命感，既荒谬又如此合理。</p>
——毕竟，画像中的是那个人啊。</p>
而这些翘楚知道自己与她生不逢时后，即使曾经误入歧途……想通过招魂等旁门左道得到她，却也没有只沉沦于这份届不到的爱意，而是努力地想把自己、把五条家变成她喜欢的、合乎她标准的模样。</p>
因此一任又一任五条家前仆后继，积极救世入世，守护平安京、守护京都、守护日本，如今五条家也俨然是御三家之首。</p>
“所以？”</p>
“所以，你们要小心了。”</p>
五条悟义正辞严，从怀中掏出了一个长长的卷轴。</p>
“这就是【夫人】。”</p>
硝子差点要跳起来。</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