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p>
斗牙王用天生牙杀死过无数来自黄泉的使者,救活过无数妖的性命，却是第一次被来自黄泉的鬼差带走。</p>
他看着巫女一剑惊雨平息妖火，心中的大石落下。将剩下的一切托付给她,是正确的选择。</p>
最后,他叹息着，眷恋地看了十六夜和怀中的稚子一眼，方才头也不回地去了黄泉。</p>
黄泉，人与妖死后都将在此轮回。</p>
斗牙王已经接受了自己死后的命运，但他没想到的是,鬼差却一路将他引向了最深的宫殿。</p>
沿路来有鬼差窃窃私语。</p>
“那是谁？”</p>
“去的黄泉津大神方向，也是那位大人的亲缘之人吗？”</p>
“可那位不是早就没了消息……那些掺杂了她几滴血的鬼物可就没有这样的待遇,不过是投个好胎罢了。”</p>
“啧,又是个靠女人飞黄腾达的家伙。”</p>
“长得倒是俊俏，据说北政所的主殿仍然空置着,不知道会不会赐给他。”</p>
他们的话被斗牙王听在耳里,每一个句子都听得懂,可组合起来的意思却让他莫名其妙极了，不爽,竟将他视作女人的附庸。</p>
他冷冷地看向他们，西国大将的威慑力还在,惊的那几个鬼差都闭上了嘴。</p>
斗牙王方才询问鬼差：“你要将我带往何处？”</p>
鬼差答：“你是姬君的亲缘之人，姬君的母亲黄泉津大神要召见你，询问一些姬君的事。之后若是你愿意，可留在黄泉以待姬君莅临。”</p>
斗牙王大喜。</p>
他所说的这位姬君,想必就是仙桃了。稚日女尊的确是伊邪那美之女。</p>
没想到百年前的那次相遇,竟然结了这么一段善缘。</p>
比起再入轮回,斗牙王自然是愿意留在黄泉的。</p>
远的不说,人类寿命短暂，他只要再忍耐些许时日，十六夜就会下来陪他了。</p>
即使他信任初桃，可十六夜那般柔弱温婉的女子，没了他要怎么活呢？</p>
他一时感到哀戚，跟随鬼差进入巍峨的宫殿。</p>
天边有一道影子划过。</p>
斗牙王认出那好像是被初桃所持丛云牙带到尘世的亡灵，乌帽狩衣。</p>
鬼差答：“是麻仓大人回来了。”</p>
“喔？麻仓叶王？”</p>
“你认识他？”</p>
斗牙王大笑：“麻仓叶王与红雨姬爱猫股宗在我西国担任长老一职，我年轻时便是股宗长老亲自为红雨姬选的红雨犬，这么算下来我与他也算是颇有因缘呢。”</p>
他又好奇说：“他也住在这儿？”</p>
说罢他顿悟，红雨姬素有天照大御神化身之名，天照也是伊邪那美的女儿，麻仓叶王在此就不奇怪了，他是仙桃的姐夫啊。</p>
“那就更好了，股宗长老时常提起他，或许我们还有的话聊呢。”</p>
经过一处院落，其间坐着乌帽阴阳师两名，手持蝙蝠扇，言笑晏晏地手谈。</p>
见他看来，束发整冠的那位朝他含笑点头，另一名披着发的，衣冠发梢还有些凌乱，赫然是刚回来的麻仓叶王本人——他并不搭理他，或许是没注意吧。</p>
有少年武士抱臂坐于屋檐之上，无聊地看向远处。</p>
另一只九尾妖狐隐于檐廊后，看他一眼便像是被身上的狗味熏到，而厌恶地收回目光。</p>
斗牙王看见他就想起了那些个难缠的妖族对手，也冷呵一声。</p>
忽的听见说话声，耳朵动了动。</p>
“那是谁？”</p>
“是姐姐的人吗？姐姐果真还活着！”</p>
“不会有错，能让这位鬼差大人亲自去接的只有姐姐的人，只是不知道是姐夫还是？”</p>
斗牙王看清了，是三名人类女子，在花丛间采花。</p>
“他没有带耳钉，肯定不是姐姐属意的夫君。”</p>
“也不能这么说呀，他死的这般年轻，可能是还没来得及送出去。我看他身材高大，面若朗星，倒是英俊，可惜壮了些，不是姐姐喜欢的类型。”</p>
“不不不，只是姐姐喜欢的恰好都清瘦，姐姐怎会以貌取人？这人外形不错，只是这眼神，倨傲了些。”</p>
这时，中间一直沉默的女性也点下了头：“他的头抬的太高了。”</p>
犬大将一口气憋住了吐不出。</p>
这三人，分明是手无缚鸡之力的普通人类女子，怎如此不知羞地对外男评头论足。</p>
还有，中间那人说话时抬起的森寒视线，自带威严让人一窒，比之凌月仙姬更过。</p>
斗牙王还是更喜欢十六夜那种温柔良善的女孩子。</p>
不过，他们口中的姐姐是何人？</p>
是仙桃？</p>
忽听的那鬼差问：“忘了问，你与那位姬君是什么关系？”</p>
风声静了。</p>
“仙桃是我的朋友。”斗牙王说，“是我可以托付一切之人。”</p>
人类女性高兴点头，没错是这样！</p>
阴阳师念着“仙桃”，只觉可爱非常，笑意自来。</p>
狐妖厌恶地在鼻前扇味道，他也配献出一切？</p>
鬼差：“哦？那一定是非常要好的朋友吧。”</p>
“怎么说？”</p>
“你有所不知，这里倒也不是谁都能来。只有姬君的亲缘之人、只有与她存在特殊联系的人才会被黄泉津大神感应到。若是关系一般的朋友都能到这里来，这宫殿早就人满为患了。”</p>
斗牙王：“？”</p>
可他和仙桃也只见了两面啊。不，他回想起求婚时初桃隐隐意动的表情，原来他对她而言竟也是不一般的吗？</p>
他说：“我死前，曾愿与姬君定下束缚，奉献我的一切与姬君结缘成为她的夫君，来照拂我的家人。或许是因为这个束缚吧。”</p>
那鬼差更加讶异：“她答应了？”</p>
斗牙王摇头：“或许是因为我之将死吧。但姬君同意了照顾我的家人。”</p>
那刚刚还高兴的人类姬君却是一改神情：“呸，快死了还想跟姐姐结婚，就这么想让姐姐伤心吗？好歹毒的心肠。”</p>
“无非就是想让姐姐帮你照顾家人，交换条件就交换，还非得加个结婚，真以为娶你是什么稀罕事情不成？”</p>
“若是产屋敷在，你这样的早被他毒杀了！”</p>
斗牙王：“？？？”</p>
那产屋敷是什么人才？</p>
藤原梅不喜他。</p>
其他人看在他与初桃束缚的份上，不置可否。</p>
而初桃在黄泉的夫婿：</p>
无人知其夫婿身份的安倍晴明笑说：“看来又要多一位朋友了，正好填了麻仓君不在的空缺。”</p>
麻仓叶王抬起眼。</p>
他来的最早，自产屋敷无惨人间蒸发后，伊邪那美就疯狂地搜罗起初桃其他亲缘之人死去的亡魂，试图从他们口中得知女儿更多的消息。</p>
起初不停有与初桃相关的男人女人妖怪造访这座宫殿，甚至有人挑衅于他。可这偌大的、为初桃夫君修建的别院中，五百年来不也只有他一人吗？</p>
麻仓叶王自然不会去在意妻子的男性朋友，至少面上不显，淡然落子：“可惜他性情粗鄙，又是武者，恐怕与我等不合。”</p>
“若我离开之后，晴明公实在无趣，不妨再多等一些时日。”</p>
“怎么，你这么快就要回来了吗？”</p>
五百年过去，麻仓叶王转世之日临近，已计划好降生的地点，决心去美洲的帕契村夺取火灵，成为通灵王。</p>
唯一的遗憾就是这五百年来始终不见妻子，只能从他人口述的经历中回忆描摹妻子的容颜。</p>
却在转世前日，收到了妻子的馈赠——她呼唤着他来到现世，给予他助她一把的机会，还听到了她的轻声呼唤。那声久违的“夫君”实在让人眉目松朗，心自欢喜。可惜他的回音无法被她听见。</p>
她已有近五百年不曾现世，如今初降临于世，就第一个来寻找他。</p>
这怎么不叫麻仓叶王欢喜？</p>
他对自己既定的转世之路也愈发地期待起来。</p>
安倍晴明问：“你还要去那里吗？”</p>
他瞥他一眼，显然是看穿了麻仓叶王的计划，询问他是否还坚持当初几乎灭世的大义。</p>
这也是安倍晴明感受到初桃呼唤时，顿住，将机会让给麻仓叶王的原因。但现在看来，这个年轻人心中显然还有大义。</p>
麻仓叶王只笑，气定神闲。</p>
通灵王之位对他而言如囊中取物。等他成为通灵王，跨越大陆又怎是难事？</p>
时间不会太久。</p>
到了相遇之后，掌握泰山府君祭的他携带初桃再至黄泉，也不是难事。</p>
两人不再说话，黑白子交错，胜负难分。</p>
斗牙王行至跟前，一顿，神情古怪起来：“仙桃好像有话要和我说……”</p>
周围骤然一静，藤原梅不免又羡慕起来。</p>
“什么？！她竟想让凌月和十六夜与我和离？！”</p>
“凌月……！”</p>
尽管斗牙王对凌月并没有多少感情，却依旧感到愤怒与不解。这份愤怒在凌月仙姬干脆利落地同意、婚契将要解除时达到了巅峰。</p>
他若同意，那便是和离。</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