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你能。”</p>
那人淡淡垂手。</p>
时琉迟疑：“我只对幻象类的阵法术法有用，可以不被迷惑，这种，我也不行。”</p>
酆业气得嗤了声笑，偏过脸：“我说的是，我能送你离开。”</p>
“？”</p>
那人指节凌空一点，藏在时琉锁骨下的那枚坠子就轻跃出衣领，飘到时琉眼前。</p>
时琉一怔，反应过来什么，倏地握住：“它能让神魂离开乾坤阵？”</p>
“可以。”</p>
“那你也——”</p>
时琉眼里惊喜还未亮起，就被那人漠然一盆冷水浇了下来——</p>
“我不能。”</p>
时琉怔住了，眼神黯下：“为什么？”</p>
酆业不太想解释，可面前女孩那副失魂落魄的表情下，湿潮雾气仿佛又要拢聚回眸里。</p>
——</p>
原来方才她不是哭她自己，是哭他要死。</p>
酆业一时怔忪，回神后就觉着好笑。</p>
不，岂止是好笑，简直让他想大笑。</p>
这世上怎么竟真会有这样的傻子？是天道认为这样的傻子才配得上九窍琉璃心的澄净通透？那这样的傻子又怎么偏偏就让他这个最黑心黑透的魔给遇上了？</p>
等她知道他帮她一切都是为了吃她，她又会是什么反应？</p>
酆业莫名觉着胸膛里鼓过空荡的风，冰冷沁骨。他知道空荡的缘由，于是未起的笑意也冷冷凝结在眼底。</p>
“我说过，玉佩发动需要三息时间，不可被打断。”</p>
“那你现在就——”</p>
“玉佩中法术涉造化之力，发动时，一息时间就足够叫时鼎天察觉。除了我，没人能拦他三息。”</p>
“……”</p>
酆业语气冷漠。</p>
话声落时，他们面前的楼阁墙壁竟化作飞灰，慢慢将两人身影袒露在幽冥的血穹之下。</p>
也在那天罗地网的金阵下。</p>
以时鼎天为首，时家修者凌于半空，隔着数十丈距离警惕地望着他们。</p>
那足以绞碎楼阁的可怖力量下，酆业抬手，大氅被夜风鼓荡猎猎，护身周方寸之地。</p>
时琉低下头，她攥紧了玉佩，掌心被棱角硌得生疼。</p>
她知道。</p>
是她太弱了。</p>
所以她保护不了自己，也救不了她想救的人。</p>
“阁下何人，竟敢施秘法，强行占据掌控我时家子弟的身体？”</p>
时鼎天声震穹顶。</p>
这话是说给酆业与时琉听的。</p>
也是说给藏在暗处的玄门长老，或是地上那些幽冥修者听的。</p>
酆业不在意，大氅被他随手解了，松坠下去。</p>
“废话真多。”青年声懒，像极不情愿被人扰了晨眠，眼底墨意却冷，“要打，入阵。”</p>
长笛自他袍袖下斜垂，笛声清抑。</p>
时鼎天盯着那柄翠玉长笛，瞳孔蓦地一缩：“随州州主是狡彘所杀，他的玉笛却在你手里——狡彘果然是为你所用！”</p>
“……”</p>
话声一落，四野哗然。</p>
有些藏在暗中的修者都因为过于震惊，险些暴露出隐匿的身形来。</p>
但酆业全不在意。</p>
他本也看他们如蝇狗蝼蚁，即便是时鼎天，若没有昨夜屠老狗一场血战重伤，他也不会放在眼里。</p>
翠玉长笛在他指掌中难耐清鸣，似乎压着什么躁意，有丝缕如血色，在笛身中震荡流淌。</p>
那些修为高深的，几乎都能听到那笛声中的涌动——如江河震荡，渊海滔天！</p>
“…嘘。”</p>
酆业却抬手，安抚似的轻敲了敲笛子。</p>
“恼什么，一群蠢物说的蠢话而已。蠢物说你是别人的，你就是了？”</p>
“！”</p>
笛声又急。</p>
酆业这次缓撩了眼，他视线在远处的时鼎天身上扫过，然后落到时鼎天手上的芥子戒。</p>
一两息后。</p>
酆业忽地笑了，森然的冷漠攀上他眉眼，“原来，你也有一柄……剑？”</p>
“！”</p>
时鼎天脸色骤变。</p>
这次他毫不犹豫，芥子戒一抖，一柄翠玉长剑飞出，被他反手握在身前。</p>
远远望着，竟和酆业手中的翠玉笛看着宛如同种材质。</p>
“果然是祸世魔头，”时鼎天沉声，“你就是为了这柄神脉剑，才向我时家子弟出手的？”</p>
“神脉剑？”</p>
酆业低声重复，忽笑起来：“今日我不夺它，来日，来日……”</p>
他声音忽厉，漆目狠抬：“待来日，我定屠时家满门。”</p>
“…！”</p>
时鼎天手中长剑铮铮，像握了条活着的龙，他面无表情地望着酆业，眼神里尽是杀意。</p>
“恐怕，你活不到来日了。”</p>
“……”</p>
站在酆业身后，时琉眼睫轻颤了下。</p>
她很慢很慢地挪出一步，两步，最后站在酆业身侧：</p>
“…你会死吗。”</p>
少女声音轻得，好像被风一吹就要碎掉了。</p>
酆业眼角轻搐，像笑，却又魔焰汹汹，骇人可怖：“我死过很多遍了。”</p>
时琉点了点头：“死，应该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吧？”</p>
“是。”</p>
“就像，被关在永远黑暗的牢笼？”</p>
“？”</p>
酆业眸子低睨下来：“应该不用我提醒，你这种小土狗，连时鼎天一剑的余波都挡不住吧？”</p>
时琉仰脸，朝他轻呲了呲犬齿，“你才小土狗。”装凶的笑，但女孩眼神空荡地难过。</p>
于是笑不出，她又低下头：“我最怕牢笼了。”</p>
“我知道。”</p>
“我不想被关着。”</p>
“……”</p>
酆业没有说话。</p>
时琉不能修炼，但这世上一切术法痕迹都逃不过她的眼睛。</p>
所以她知道，即便是此刻话间，他也已替她挡下无数道致命的气机——他未必想救她，可他骄傲得三界都容不下，决不允许他带在身边的小土狗被杀掉。</p>
她低头看他衣襟。</p>
沾着点点血色的雪白衣袍，如同一席连天的雪里缀着的星点红梅，在夜色中刺得时琉眼疼。</p>
时琉轻吸了气。</p>
她要勇敢点才行。</p>
玉佩攥起来，时琉拿着它，望着酆业。</p>
“贴哪里来着。”女孩紧张得声音都抖。</p>
“眉心。”</p>
“贴上就行吗？”</p>
“嗯。”</p>
于是凉冰冰的玉佩抬起来，探向女孩眉心。</p>
不远处，时鼎天察觉什么，握紧剑柄，眼尾轻矜，冷冷盯着两人。</p>
大约是一息吧。</p>
凉冰冰的玉佩，忽地转了向，被女孩的手按在了酆业的眉心上。</p>
“轰——”</p>
无形术法之力瞬间爆发，气息翻涌。</p>
酆业在一滞之后，面色冰冷垂眸：“你疯了？”</p>
“……”</p>
她拦不下时鼎天三息，他和她都会死。</p>
可惜酆业听不到时琉的回答了——术法一旦发动，那就无可挽回。</p>
造化之力屏蔽天地，他耳边听不到任何声音。</p>
第一息。</p>
女孩唇瓣轻动，好像朝他说了什么。</p>
[我不想你死。]</p>
第二息。</p>
时鼎天提剑，顷刻便至，翠玉长剑即将穿胸而过。</p>
她蓦地转身，挡在他身前。</p>
酆业闭了闭眼。</p>
蝼蚁一命，拦不下时鼎天的剑。术法会破，他的神魂也会被时空之力绞碎。</p>
等不到第三息了。</p>
——</p>
第三息。</p>
在酆业听不到的天地间，女孩回身，面向那柄夺命的长剑，和握剑的最熟悉又最陌生的中年男子。</p>
她轻声：</p>
“父亲，我是时琉。”</p>
倏——</p>
卡着最后一息，翠玉剑刺在女孩胸口前，没入半寸。</p>
时鼎天停得目眦欲裂，声音颤栗：</p>
“时……”</p>
呼。</p>
身后，最后一丝造化之力从这天地间消失。</p>
时琉阖上眼，有点遗憾。</p>
她没来得及回头看，酆业一定很意外，说不定吓到了。多难得见。</p>
以后，再也见不到他了吧。</p>
“求你，别再关我了。”</p>
眼泪划过女孩难过的笑。</p>
“杀了我吧。…家主。”</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