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她固执地低声重复着，“娘，琉儿一直陪着你好不好，琉儿不走，琉儿什么都不要……”</p>

“——原来你早已醒了。”</p>

兀地。</p>

一个冷冰冰的嗓音，在窗外响起。</p>

时琉一僵。</p>

她埋在母亲怀里，不敢抬头，指节攥得生白。</p>

却挡不下那人冷淡薄凉的声音入耳：“我便奇怪，九窍琉璃心，破幻术三界第一，即便是天檀木能化虚为实，魇魔梦境也当对你构不成威胁——怎么会三日未醒。”</p>

妇人回过神，冷眉相对，左手一垂，长剑便从旁桌飞入掌中：“你是何人，竟敢擅闯我时家——”</p>

时琉蓦地栗了下，回神。</p>

“娘！”她慌张得声音都颤，仰头抬手去挡妇人的目光，“您别看他，求您了，您别看……”</p>

“时家主母，你亲生母亲——十年前便死了！”</p>

魔声线沉冷如霹雳雷惊。</p>

惊雷自九霄落，轰然一声，天地都阒然死寂。</p>

时琉彻底僵在那儿。</p>

一两息后，少女垂下手，背影不可抑止地颤栗起来。</p>

“我不信，你胡说，”她死死闭着眼，任凭泪涟争先恐后涌出睫睑，“我娘活得好好的，你骗我。”</p>

“到底是我骗你，还是你自欺欺人，你真不知道么。”</p>

“你胡说……”</p>

少女终于泣不成声。</p>

而她身前，紧张心疼地望着她的妇人又气又怒，剑指窗前，倚着窗柩凌空侧坐的白衣少年：“你到底是何人？与琉儿相识吗？你在对她胡说些什么！”</p>

“嗤。”</p>

酆业偏过脸，薄凉无趣地哼了声。</p>

他随手一拂长袍，转身落进窗内，翠玉长笛缓缓在他指骨间显形。</p>

凌厉的杀机，自夕阳而来，自窗外雾气而来，自他身后天地而来——</p>

直欲扑杀面前一切可笑造物。</p>

只是在他抬笛的前一息，倏地，那个死也不肯转身的少女回过头，她抬起纤细胳膊，拦在了妇人身前。</p>

染成红鸢一般的眼尾睖着酆业。</p>

“你不许杀她。”时琉字字颤音，又字字坚厉。</p>

“怎么，小蝼蚁，长了点修为，就敢噬主了？”酆业松散笑着，眼底霜意却纷繁如一场盛大将落的雪。</p>

“你、不、许、杀、她！”</p>

酆业终于敛淡去了最后一丝笑。</p>

他睥睨着她，冰冷的魔焰丝丝缕缕地缠上他琉璃石似的眼眸，如雪夜里映着清月的湖，寒凉沁骨。</p>

“你敢为了区区梦境虚像，与我为敌？”</p>

“她不是梦！”</p>

“……”</p>

难以言喻的怒意从空荡的胸膛里烧起。</p>

酆业冷冷睨着时琉，他不知缘由，只是看着她这样站在他面前，与他相敌对，身后护着旁人——单是这样一幕就叫他怒意冲天难以抑制。</p>

“好，好。”</p>

魔怒极反笑，袍袖一扬，伴着轰然巨响，半面阁楼墙壁都被他一记笛声轰碎了去，尽化尘作土，嚣然飞扬。</p>

“既如此，我将这时家一剑斩给你看，你便知她是不是梦了。”</p>

“！”</p>

时琉心神震颤，尚未来得及拦，忽听得一声呵斥——</p>

“哪来的小辈！敢在我时家作祟！？”</p>

话声止时，一道背影闪入，护在了时琉与母亲身前。</p>

中年男人提着长剑，背影高大而伟岸，声音沉稳：“琉儿，别怕——和你娘去阁外等爹。这里有爹在。”</p>

“…………”</p>

时琉怔在原地。</p>

…“时琉！”…</p>

…“你今日不说，我时鼎天就算亲手弑杀至亲、也绝不会对你有一丝纵容顾忌！”…</p>

…“我时家自然没有为虎作伥的至亲！”…</p>

…“打！打到她说为止！！”…</p>

长鞭落影。</p>

剑凉如雪。</p>

她当然记得，记得神魂欲裂的死生之痛，也记得男人提剑刺入她心口的入骨之寒。</p>

她只是从未看过。</p>

他站在她身前，护着她，低声说一句，有爹在。</p>

…有爹在。</p>

果然啊。</p>

到底是假的。</p>

“——”</p>

一滴泪从少女颤栗的睫间坠下。</p>

时琉终于阖上了眼。</p>

身周。</p>

所有人、事、物，亭台楼阁，青山白日，在她阖眼那一瞬——寸寸成灰。</p>

少女闭着眼，泪水涟涟，站在云雾弥漫的魇魔谷间。</p>

她孤身一人。</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