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令斐以为自己已经足够强大,能够从容反击舅家的刻薄和母亲的无视,然而直到陆星沉失踪,他才发觉自己仍然如此不堪一击,甚至连男友的下落都找不到。
这几个月来,他实在太累了。
被雷雨声惊醒的时候,方令斐发现自己坐在椅子上睡着了。
风将窗户吹得框框作响,大雨从窗户飘进来,陆星沉的床靠窗,被打湿了大半。
方令斐抹了一把脸,起身打算将窗户关上。
然后在他发现寝室楼下那株被雨打得零落凄惨的桂花树下,站着一个人。
单薄又渺小,像一抹缥缈的影子。
但方令斐一眼就认出了,那是陆星沉。
他冲出来把那个人带了回来。
雨很大,深秋的天气骨缝中都泛冷,然而陆星沉的身体却很烫,烫得人害怕。
方令斐想问这几个月你在哪里,也想问他们说你打人了是真的吗
然而和陆星沉目光相接的那一瞬间,他什么都不想问了,他说“要抱抱吗”
陆星沉把自己嵌进了他怀里。
“你病了,我们吃点感冒药好不好”
灯光自上而下,陆星沉长长的睫毛打下两扇阴影,方令斐看不到他的表情,只听到他的声音低哑,如同风掠过森林沙沙,复述他的话“我病了。”
把他抱得紧紧的,方令斐竭力将自己的心跳传递过去,他带着自己都不知道的,哄小孩子一样的温柔,“病了要吃药,吃了药就会好。”
“对,吃了药就会好。”陆星沉闭了闭眼睛说。
再睁开的时候他已经恢复正常,又变成了以前那个骄傲俊美,面对任何事都游刃有余的陆星沉。
方令斐细心摸了他的额头,还好,不算烫。
寝室里常备着跌打化瘀的药,感冒药却不多,药片已经过期,他拆了两包冲剂,冲出了一杯味道诡异的液体。
陆星沉味觉敏感,药片都要配些其他东西,更遑论冲剂。方令斐在放奶糖的抽屉里一摸,才发现储存的早就消耗完了。
“你先喝,明天我们一起去买奶糖,就买你觉得好吃的那个牌子好不好”他做好了要讨价还价的准备,然而陆星沉没有给他发挥的余地,接过冲剂,安静喝完了。
陆星沉进去洗澡的时候,方令斐思绪纷乱,他觉得不对,从失踪,到今天回来的异样,再到一点都不挑剔乖乖喝药,哪里都不对。
然而陆星沉平静中压抑着风暴和暗流、又透着微小希望和孤注一掷决心的眼睛,让他问不出口。
他们挤在一张单人床上,手挨着手,肩靠着肩,温度互相感染。
三个多月精神紧绷,睡梦中都在茫茫人海中找人,一沾枕头,深沉的疲累就化作旋涡,迫不及待要将方令斐吞没。
“睡吧。”
迷迷糊糊中,他听见了这两个字,那一根始终不肯放松的弦终于松缓下来,陷入了深沉的睡梦。
方令斐以为一切将重新回到正轨。
他睁开眼的时候,暴雨已停,朝霞还没散完。寝室的劣质窗帘遮光能力不够,屋子里正处于半昏暗半明亮的蒙昧中。
陆星沉坐在窗边的凳子上,注视着他。背后就是窗户,光给他的轮廓镀上了一层光边,然而没有被光照到的面容却像已经晕染在了黑暗。
方令斐能感觉到,陆星沉看着他的目光很深。
不安如同雾一样在心里膨胀升起,“怎么了”
陆星沉没有说话,起身拉开了半扇窗帘,阳光彻底倾泻进来,落进他的眼底,那里有一块正在形成的坚冰。
方令斐听到这个半身沐浴在阳光中的人说“我们分手吧。”
沉默弥漫。
很久以后,再回想起这一天,对于自己的反应,方令斐都觉得奇怪,他没有纠缠不休,也没有挣扎疯狂,甚至没有任何失态。
冷静理智地可怕。
或许是因为在那三个多月无望的寻找里,就已经产生了某些预感。
“为什么”他问陆星沉。
陆星沉似乎笑了笑,背光,方令斐看不清这个笑的样子,只听到一句话。
“可能是因为我这个人,天生就不适合和人产生联系。”
方令斐在床边目送陆星沉走远,身体里有什么被狼狈抽出,重新注入的东西,叫憎恶。
后来呢后来他听说陆星沉的确找到亲生父母了,他的父母地位高贵,是本城上流社会有名的商人,他是他们唯一的孩子。
说好了帮他介绍活儿的老师打电话过来,方令斐声音低低地拒绝。
“抱歉,让您麻烦了。我打算做点其他的跟专业没关系,不知道能不能做好,我想试试。”他这样说。
放下电话,方令斐找到了半年前有人塞给他,被他随手扔在抽屉里的名片,敲响了娱乐公司大门。
月色朦胧,星子闪烁,方令斐看着陆星沉的眼睛说“我记得你不喜欢欠人,我也不要你欠我,只要一个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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