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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萱 秀木成林 5048 字 1天前

裴文舒篇

清晨醒来, 天黑漆漆的。

裴文舒躺在榻上,双手虚握置于腹前,湖缎锦被平平盖在肩膀位置, 一夜过去纹丝不乱。

他醒了有一阵了, 不过看帐外窗棂子还暗着, 未到该起的时候, 便没动。闭上眼睛静静躺着, 想罢朝务公事, 一阵,又睁了开来。

深秋夜渐长, 屋内昏黑,静悄悄的。

等了一阵,便听到些动静。

屋外,小厮常春领着一队人无声踏上廊道,他提着灯,身后诸仆捧着铜盆热水棉巾等洗漱物事。

轻声和守在正房门前的亲卫打个招呼后, 常春等人抬头, 被一一检视过颜面和手中物事后,拱了拱手,他轻手轻脚推开房门。

摸黑指挥人布置好诸物后, 常春轻手轻脚来到屏风前,轻声唤“主子,该起了。”

帐内,裴文舒“嗯”了一声, 撩了锦被坐起,常春等人已快手快脚拢起帐子,取来熏暖的软缎袍服等物,伺候主子梳洗穿衣。

裴文舒换上的是一身扎袖武士服,打理罢,他提了挂在墙上的长剑,大步出了房门。

在庭院站定,闭目,吐纳,凝神,睁眼,起手,出剑。

每日晨练,风雨不改。

半个时辰后,他才收势停下。

深秋寒凉的清晨,白皙饱满的额头一层热汗,裴文舒将长剑抛给亲卫,大步回房沐浴更衣。

常春早命人备了热水,待主子入浴,他算着时间,紧着安排人传早膳,还有正装冠服等物。

“赶紧的,都快些,冠服再仔细检查一遍”

一排下仆整齐站立,其捧着的托盘上,是华虫七章诸侯冕服。七垂旒珠,玄衣纁裳,一层层上身,穿戴毕,常春等人捧来大铜镜。镜内男子身姿笔挺,俊美无俦,沉稳之余,威仪逼面而来。

裴文舒瞥了一眼,见仪容无疏漏,摆了摆手,大步而出。

正房门外,亲卫们已穿戴一新,戎装配剑,列队昂首肃立,一见主子出,立即肃容跟上。

裴文舒领着一众亲卫,往府邸西侧而去。

今天是个大日子。

阳都侯世子裴文舒正式袭其父爵后的第一日。

大齐立国也就去年的事,爆竹喜乐仿佛犹在耳边。卫桓登极后,大肆封赏当初追随他打天下的一众文武功臣,徐乾陆延张济陈拓等人不拘新旧,俱封侯爵。

徐乾封江陵侯,食邑万户;张济封乐平侯,食邑万户;刘振封郏侯,食邑八千;陈拓封慎阳侯,食邑五千;

种种封赏,不一一细表,反正是功成名就,皆大欢喜。

说到徐州裴氏,裴氏虽来得晚,却是率大军结盟,分量重功劳大,因而得封万户侯,封地徐州阳都。

是功臣中的第一等勋爵。

只由于裴崇建在,这阳都侯的爵位当然是他的,裴文舒则同时被封为阳都侯世子。阳都侯爵世袭罔替,待裴崇百年后,他就是第二任阳都侯。

不过裴崇也没让儿子等这么久,封爵后的次年,他就上奏告老,欲将爵位予长子承之。

帝后自不会留难,很快便批复了下来。

圣旨昨日下来,裴文舒已袭阳都侯爵位,今日开宗祠,祭告先祖,筵开数百席,大宴宾客。

待到西路宗祠时,裴崇已经到了,裴文舒拱手见礼“儿子见过父亲。”

裴崇红光满面,扶了儿子“快快起身”

打量着一身玄赤冕服仪表堂堂又稳重威仪的儿子,裴崇满心骄傲,哈哈大笑,拍了拍他的肩,“我们进去。”

父子二人一前一后入了正堂,整理衣冠,净手焚香,肃容叩拜先祖。

裴崇闭目,轻声将此事禀之“此后,伯启留京效力,盼先祖庇佑,好教他诸事顺遂,”

乱世结束,新朝建立,裴家得封万户侯,又被陛下委以重任,裴氏蒸蒸日上,这再好也没有了。

裴崇年纪不小了,儿子也早能独当一面,封地却是裴氏的根基,他便打算让儿子继续留京任职,而他就告老回徐州经营封地。

父子两人分工合作,各不耽误。

离去前,裴崇上奏提前让儿子承了爵位。反正早晚也是他的,这样更便于他京中行走。毕竟身边张济徐乾等等一众都是侯爵,裴崇也不乐意儿子矮人一头。

其实大家都不在意这些,但一个老父亲总难免想得多点的。

离京前正好办了。

三跪九叩,酒牲祭拜,将正事禀告之后,父子相持起身。

此时天色已经大亮了,裴崇乐呵呵说“人该到了,咱们走。”

秋日朝阳映照,金灿灿的,今日的阳都侯府披红挂彩,映着金阳更加喜庆,整个府邸都动起来,准备迎接盈门的宾客。

亲厚的,自然来的早,譬如张济徐乾等人。

“大喜啊,裴兄弟”

徐乾勒马在正门前停下,扶了程嫣下车,夫妻并肩笑语大步而入。

虽裴文舒后来的,但早襄助己方良多,诸人未接触前就都很钦佩他,裴文舒本人又是谦和疏爽的,数年下来,早和大家打成一团,关系都十分好。

裴文舒笑,和徐乾拥抱一下,徐乾锤了一下他的肩,他也重重锤一记对方的背,二人大笑。

徐乾忙又冲含笑看着的裴崇拱手,“恭喜裴伯父”

后继有人,可不是最该恭喜的事么

其实本来徐乾该和裴崇平辈相称的,毕竟这个不是论年纪的,不过由于有裴文舒在,于是只好给裴崇提一辈,让他占点便宜了。

这便宜裴崇占得舒爽,谁叫他有个出息儿子呢

哈哈大笑,和徐乾夫妇寒暄几句,裴崇吩咐“大郎,你送伯潜嫣娘进去。”

徐乾夫妻是重宾,自该亲自送进,反正父子有两人,能腾得开身。

裴文舒噙笑“徐兄,嫣娘,二位请。”

说说笑笑,勾肩搭背进去了。裴崇目送,笑意没消过,有子如此,裴氏何愁不兴

身后又有脚步声笑声,一回头,却是张济,裴崇忙上前迎,“文尚来啦,快请快请”

说笑着,裴崇亲自把张济送进去,

于是裴文舒将徐乾夫妇送到位后,也顾不上多说,抱拳告罪,又匆匆赶回大门前迎客。

一大早上,宾客盈门,裴家熟悉的,京城数得上的,纷纷登门来贺。

裴氏父子忙得脚不沾地,一直都已正才算罢。

余下的宾客不用父子二人亲迎,赶紧又去换了身衣裳,回到正厅陪客。

丝竹声声,锣鼓阵阵,戏曲早就演起来了。到了午初,正式开宴,歌舞弹唱,裴崇领着裴文舒一席一席敬酒,把整个正厅内外近百席都敬了个遍。

裴文舒作为主角,被灌了不少,还不能歇,略略醒酒又赶紧回到前头来。席面非常热闹,从午时一直到傍晚,父子俩忙得了人仰马翻。

好不容易送走所有宾客,已暮色四合了,天都黑了,父子俩才有空吃个饭。

“老了,不认不成啊”

裴崇伸着腰叹,不认不行啊,这一整天下来这腰腿有些受不了了。

“父亲,儿子送您回去歇息。”

裴文舒说着就要搀扶他,裴崇摆摆手“不用,这多少人哪用你你也赶紧回去歇着。”

父亲坚持,裴文舒只好应了,将父亲搀扶出了厅门,这才拱手告退。

“去罢,诶,你回来。”

见儿子似乎又要回前院书房,裴崇把他叫回来,见裴文舒面露不解,裴崇拍拍儿子的肩“天色还早,回去看看你媳妇吧。”

裴文舒顿了顿。

裴崇暗叹一声,他能做主给儿子选妻下聘,能用无后不孝祖宗基业压着迎娶,乃至生子,但他终究无法压制他的情感。

他温声说“曦哥今儿在后面歇,你去看看他睡得安稳不”

裴曦,裴文舒独子,裴氏第三代长子嫡孙,今年才三岁大。

“是。”

裴文舒拱手应下。

站直,目送父亲转身,渐行渐远,一行人消失在拐角处,裴文舒这才收回视线。

立了片刻,他才转身往后院方向去了。

阳都侯府,七进七出,巍峨轩丽,庭院深深,前院清一色青衣仆从,后院各色服侍的大小仆妇,井井有条,忙而不乱。

裴文舒一行过处,仆从女侍纷纷跪伏见礼,他过后,常春代主人叫起。

裴文舒过了第二道垂花门,便到正院,守门嬷嬷见了,惊喜回身禀报,他稍顿了顿,举步入内。

任氏领着一众丫鬟仆妇匆匆迎出,才至廊下,裴文舒已入到了,她忙福身见礼“君侯。”

“嗯。”

温和清越的男声,裴文舒虚扶了扶,任氏站起。他已换了一身轻便衣裳,颀长男子一袭藏青深衣,长身而立,晚风吹拂,他的宽袖下摆轻轻拂动,廊下牛角大灯暖黄烛光倾斜而下,俊美人如玉。

他温声道“不必多礼。”

任氏福了福身,侧身让开,裴文舒举步入了正房,她紧随其后。

侍女捧上茶盘,任氏接过茶盏奉上,裴文舒接过,轻刮两下浮沫,他喝了半盏才搁下。

“今日府中诸事繁忙,可累着了”

任氏忙回“不曾。诸管事襄助良多,妾只需迎客,虽有些疲乏,但也不算劳累。”

“嗯,余下诸事慢些收拾不迟,你好生歇息。”

“谢君侯关怀,妾省得。”

裴文舒神色和熙,温言缓声;任氏恭谨端正,仔细回话。一个坐在上首右侧,而另一个坐在左侧,客客气气说过几句后,裴文舒站起“曦儿睡了我去看看他。”

说着他举步,任氏忙跟上。

裴曦年幼,若回后头,还是住在母亲的院里东厢。今天累,宴席还没结束他就打瞌睡了,乳母抱他回来已睡下。

裴文舒入了东厢,仔细看了看,见儿子睡得小脸粉扑扑,摸摸额头也不见累烧,他给掖了掖被角,又出外间招来守夜仆妇侍女,令仔细照顾,夜半尤其需要注意,以防小孩子疲惫起烧。

乳母侍女恭敬应下。

裴文舒点了点头,一切交待罢,他又回内间看了一回,出来,遂对任氏道“你早些歇,我回去了。”

任氏要送,被他制止了,“秋夜更寒,不必多送。”

温和缓声,他披上斗篷,在一行簇拥下渐行渐远,颀长身影消失在夜色下的正院大门处。

“恭送君侯。”

从进门到离开,全程不过一刻钟,而且有大半时间是在小郎君屋里的。贴身侍女如意跟着任氏俯身送罢,站起,心里遗憾极了,忍不住急声道“夫人”

好不容易君侯来了,您怎么不多使点劲儿把他留下

任氏不语,只微摇了摇头。

即便她使劲,他也不会留下来的,他就是这么一个清心寡欲的人。

回到正房,她对侍女们道“我能嫁入裴氏,享今日尊荣,已是幸运至极,汝等再不可多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