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弯刀骏马(下)(1 / 2)

当洛伦踏入千帐城的那一刻,吸引他注意力的不是恢弘的城墙,也并非那座高耸屹立的公爵城堡,更不是那一座座壁垒森严,重重叠叠林立的塔楼高台。

与拜恩和萨克兰,甚至洛泰尔的城镇皆不同,城内的布局也同样十分严密紧凑,就连最普通的民居都是石砌的围墙,更近似于断界山那样的巨型要塞。

真正吸引他注意力的,是这座城市的街道,还有生活在这座城市里的人。

狭窄的街巷几乎全部都被累累尸骸所铺满,有半人马的,也有波伊人的;凌乱的碎尸重重叠叠,从进城开始,几乎没有多少能稳稳踩在石板路上的“机会”。

有几处街道甚至都已经被尸骨堵死,变成了“人工形成”的防御工事;堆砌的尸骸让人分不出那些是被堆上去的,那些是惨死之后倒在了上面。

粘稠的血浆早已凝固,颜色变深,浓郁的恶臭让凌晨的冷风都吹散不尽,踩上去都会黏住靴子;有的,还会打滑。

洛伦一行人就这么踩着尸骨血浆,跟着赛特布拉哈伯爵一道进入了千帐城不仅仅是小个子巫师,就连路斯恩和麦卡菲还有不少拜恩骑士们,都是一脸苍白,强忍着从肠胃胸口泛上来的吐意。

直至快到公爵城堡的时候,洛伦才发现千帐城的民众不仅仅是瘦弱,伤痛,衣衫褴褛;能看到的也只有一群白发苍苍的老人,还有一群瘦弱的孩子。

至于成年的男人和女人都去哪儿了沉默的一行人心照不宣,没有谁会站出来问这个问题。

洛伦突然又想到城外被半人马扫荡过的村镇和帐篷营地恐怕眼前的这些,就是千帐城周边仅存的活人了。

只有在看见“这些”的时候,才能真正明白被围攻三个月,几度破城,几度夺城,反复易手,最终坚持到拜恩大军赶来的千帐城,究竟经历了怎样的考验。

那是血的考验。

从头到尾,引路的赛特布拉哈都不发一言,只是默默的走在前面,甚至比其他的波伊骠骑们还要沉默。

只有在经过民众的时候,他才微微顿足了片刻,很快便继续迈步向前。

“千帐城被包围的时候,赛特伯爵的家人,还有他四岁的儿子就在城内。”走在洛伦身后的哈林梵阿刹迈大师突然压低嗓音开口道

“在我们突围的那天,他的妻子,那位翘望峰来的博西瓦尔夫人也已经加入了守城军刚才的人群里,没有他家人的身影。”

洛伦微微颔首,一声不吭。

所以这位赛特伯爵才会那么急切的想知道自己带来多少援军,又为什么会在博西瓦尔面前那么没底气么

“就在这里了。”

表情不变的赛特布拉哈突然止步,缓缓转过身,朝着洛伦躬身行礼,沉声道“拉斯洛瓦尔纳大公正在恭候您的大驾,洛伦都灵大公”

就在随同的一行人准备一齐进去的时候,却被波伊骠骑们拦了下来。

“这是什么意思”艾克特伯爵微微蹙眉,锐利的目光扫向赛特布拉哈。

“大殿内,现在只有拉斯洛瓦尔纳大公一人。”赛特伯爵不卑不亢“他想邀请的,也只有洛伦都灵大公一人,仅此而已。”

“其余客人,还请暂时到偏殿内休息,我们已经为诸位准备了房间至于您,哈林梵阿刹迈大师,大公特地吩咐过,看在之前您曾经为坚守千帐城战斗过的份上,免除您的大不敬之罪。”

“还请转告那位老顽固,我不曾对他有过任何不敬。”阿刹迈大师微微一笑,抚胸行礼“但如果大公需要,在下仍然愿意为波伊效力。”

瞥了眼哈林梵阿刹迈,艾克特伯爵走上前来“这不合常规,更没有先例。”

“只是一次普通的会面,以及感谢而已。”赛特布拉哈目光平淡“正式的宴会,将会在明日傍晚举行,谈不上什么先例不先例的。”

“您说呢,公爵。”他将目光转向黑发巫师。

“没错,不用担心。”

微笑着回首,望着身后安然无恙的艾茵,路斯恩,麦卡菲,艾克特洛伦淡然的耸耸肩,勾起嘴角“只是去拜会一位德高望重的老前辈,顺便相互说句你好什么的,大概就回来了。”

话音落下,面无表情的赛特布拉哈再次躬身行礼,和波伊骠骑们一同做了个“恭迎”的手势。

高耸的穹顶,宽敞的大厅看起来就和赤血堡的宫殿大厅没什么差别,只是更粗犷,也更简约一些;四面的墙上挂着雪亮的马刀和长矛,正对着大门的则是一面绘制着弯刀骏马的纹章旗帜。

一位老人就坐在这面旗帜下,花白而凌乱的头发和胡子有几分不修边幅,看起来年纪与埃博登的科罗纳大师相仿。

只是那披挂着全副甲胄,魁梧的身姿实在是不像是一个七八十岁的老人。

大厅内的壁炉燃的通旺,照亮了老人的面颊,也照亮了挡在两个人面前的桌子。

一柄马刀横在长桌的中央,两端放着两只盛满了酒浆的铁杯。

什么意思

他看到对面那位老人的眼睛,自他进门的那一刻起就死死的盯着自己。

像是打量着一柄刀,一面镜子像在看一个死物一样,打量着自己。

洛伦面无表情,像是没有察觉到一样。

这种目光他见过太多次了。

“安格特没有骗我。”

拉斯洛瓦尔纳缓缓道,说着非常不着边际的话

“他效忠的新公爵,是个杀过人也能杀人的。”

“听起来不像是什么正面的评价。”

平静的开口,黑发巫师面不改色的走到桌旁,在老人的对面坐下“我从来不觉得杀人是什么值得骄傲的事情特别是前一个。”

“那你就大错特错了。”老人冷冷道,犀利的目光像伺机潜伏的狼“在你我这种人当中,没杀过人就坐不了这个位置,不能杀人就做不长久”

“你是都灵家的旁支,又是个流浪在外的巫师,和天穹宫还有勾结将来的你为了坐稳位子,肯定会杀很多人。”

“是吗”洛伦挑了挑眉毛,目不斜视的瞪了回去“我猜这就是您能够当这么多年波伊公爵的先进经验”

光线黯淡的大厅内,说着不着边际“闲话”的二人死死盯着对方,眼睛都不眨一下。

“敬酒”

拉斯洛瓦尔纳公爵端起酒杯,“砰”的一声在桌子上猛砸一下“敬我们最好的拜恩弟兄,又能如黑公爵当年一样,在波伊人最需要援助的时候,出现在我们面前”

“也敬我们最好的波伊朋友。”洛伦端起酒杯,平静的开口道“在拜恩最危急的关头,用一纸求援信,让拜恩有了重新崛起的机遇”

“喝”

瓦尔纳大公猛地灌进嘴,喉咙不停的抽动;洛伦一抬头,粘稠的马奶酒一饮而尽。

“咚”

两只酒杯同时砸在了桌子上。

“我小瞧你了,洛伦公爵。”

放下酒杯,老人用力一抹嘴“本来想着你们拜恩人一万五千人,肯定会在千帐城下伤亡惨重我得狠狠的打一仗,才能把我的城堡夺回来。”

“不对。”洛伦突然冷冷道。

“什么不对”

“不是什么想着,而是你希望会这样。”

洛伦挑起双眼,漆黑的瞳孔闪烁着异样的光泽“你希望看到我在千帐城下,全军覆没的景象;您的出现也不是什么意外,而是早有预谋您早就察觉到我们了。”

“生死未卜只是您刻意营造出来的假象拜恩,帝国,波伊人,千帐城就连您的孙子,都被您骗了”

当洛伦踏入千帐城的那一刻,吸引他注意力的不是恢弘的城墙,也并非那座高耸屹立的公爵城堡,更不是那一座座壁垒森严,重重叠叠林立的塔楼高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