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喜欢的少年挺拔而灿烂(1 / 2)

抗战结束后第三年, 江家举家迁到了国外。

对于上峰的积极挽留甚至恳求,江时思考了许久, 最终还是婉拒了。

“很多关于局势关于未来的判断,因为立场不同,每个人都会有自己的定论, 或许哪怕我告诉了您我的预判,您也不会放弃您所坚持的方向, 所以就不必再谈了。事实上, 谈深了也不好。”

他淡淡一笑, “而我的底线从来只有一条,那就是刀刃绝不对向同胞。”

“”

上峰叹息一声,沉默片刻,到底还是没有再坚持挽留他了。

江时部署好一切正式上飞机那天,有许多友人特地从天南地北赶来送别。

还有和余琨瑜一起组报社的同事们, 拉着她的手依依惜别, 本来郑重定好了不流眼泪的,到最后,却还是通通都红了眼眶。

江时牵着儿子幼小的手,神情头一次这样沉静成熟“你们当我是厌倦了硝烟也好, 把我看作是逃兵也好, 都不要紧。总之,日后有缘大家总会再相见,若是无缘,也祝我们死的其所。”

有人忍不住哑着嗓音问“江先生还回来吗”

“当然回来。”

男人抬起眸, 望向头顶上方厚重又辽阔的天空,唇畔笑意浅浅,“当这里真正需要我的时候,我就回来。”

在江时还是个意气风发朝气蓬勃的少年时,他也曾想象过无数次,再过个十年二十年,未来的自己会变成什么样子。

是一身戎装,在前线战场奋勇杀敌,英勇无双。

还是一抔黄土,尸身全都沉于寂静的地下。

在他的想象里,未来或许是壮烈的,或许是孤独的,是忍辱负重的,亦或是尸骨无存的。

但他从未料到,自从二十几岁从东北退回来后,他竟然就如此自然地成为了一个两耳不闻窗外事的学者专家。

一亩园地,一个挚爱的妻子,再加两个恼人而可爱的孩子。

他漫长的后半生,整个基调都是平和而温馨的。

是的,两个孩子。

在江嘉勋长到九岁时,他妈妈给他生了一个软绵绵又爱吐泡泡的妹妹。

因为父母的工作都很繁忙爸爸成天泡在实验室里,妈妈是大学教授兼画室老板所以很多时候,这个小妹妹都是跟着他长大的。

从前死命缠着妈妈给他生个兄弟姐妹的江嘉勋完全没有意料到,养一个妹妹竟然是如此麻烦的事情。

虽然喂饭换尿布哄睡觉这种事儿不用他管,他只要陪妹妹玩就行了。

然而就这一项任务,也叫江嘉勋心力交瘁。

他觉得,妹妹真是太爱哭也太笨了。

明明都已经会说话了,但教她一个字音,她捏着鼻子使了半条命的劲儿也发不标准。

急的江嘉勋都想动手打她了。

保姆在一旁劝道“中文太难学了,她才不到两岁呢。”

中文难吗

他不觉得啊。

自己当年明明是自然而然地就会说了的,照理说都是同一对爹妈生出来的,脑子应该差不多才对,怎么偏偏妹妹就这样蠢笨

当然,这样讨打的话,江嘉勋肯定是不可能说出来自找苦吃的。

不过当他的妹妹江嘉容长到三周岁整,还是磕磕巴巴说不好几句中文的时候,他就真的着急了。

妈妈告诉他,是因为她和爸爸工作太忙,平时带嘉容的只有保姆和邻居家太太,没有语言环境,嘉容自然就也说不好中文。

“但是我已经很努力地跟她说话了。”江嘉勋觉得非常沮丧,“她怎么能这么笨呢。”

“你白天还要上学呢,平时经常和她说话的除了黛西就是塔克太太,她当然学英语更快些。不过如今她能听得懂大半中文,你已经教的很好了。”

江嘉勋垂下眼眸,不说话。

因为这个结果,他并不满意。

这天晚上,江时陪他完成一项家庭作业时,江嘉勋突然问“爸爸,我们还会回家吗”

小孩子问话问突然,用词也很模糊,但江时居然一下就明白了,他话里的“家”指的是什么。

“会回去的。”男人揉了揉他的额发,“很快就会有机会了。”

“很快是多快”

江时微微扬眉“你不喜欢这里吗”

江嘉勋沉默了一会儿。

好半晌才道“妹妹总是学不好中文,妈妈说是因为没有语言环境,我想带她到有语言环境的地方。”

“她才三岁,之后慢慢就学会了。”

“可是我想让她快点学会。”他抬起头,神情很倔强,“她说中文好听。而且,这里不是我们的家,我想回金陵去。”

金陵。

这个词江嘉勋经常挂在嘴边。

他很少说“中国如何如何”,却经常说“金陵如何如何”。

或许是在他的意识里,他也知道回中国很难,那是国与国的差别。

但是回金陵,就只是家乡和外地的区别。

江嘉勋一厢情愿地认为,回家乡是一件理所应当而且很容易的事情。

就像小时候,每年都要回老家胶安县看望爷爷奶奶一样。

江时拍了拍他的脑袋,什么也没多说,只是道“爸爸妈妈工作忙,嘉容的国语,就交给你负责了。”

“那我们什么才能回金陵呢”

江嘉勋非常固执地又问了一遍。

“很快。”

大人嘴里的“很快”,和小孩儿心里的“很快”,是天差地别的。

只是江嘉勋明显感觉到,自从那日他郑重其事地和爸爸“谈”过了之后,家里氛围就开始变了。

妈妈花钱节俭了许多,却总是买一些有的没的,拿出去“送礼”。

经常会有华人面孔的客人到家里来做客,被请到书房聊个半天。

爸爸每天都能收到信,还经常要去别人家里“做客”。

他不知道爸爸妈妈是不是在为了回家做准备,但这种仿佛随时要跑路的氛围,让他着实有些紧张。

于是他悄悄和妈妈“泄了密”,让她去劝劝爸爸,千万不要太着急。

余琨瑜忍不住笑起来“放心罢,你爸爸可比你谨慎周全多了。”

江时确实是很谨慎的。

事实上,早在江嘉勋跟他提回家之前,在他得知内战结束后,他就主动和国内进行联系了,这期间沟通了足足有三年,才确定好行程和归处。

毕竟这些年,江时在专业研究的成就不可谓不大,好几篇论文成果都在业内引起了小范围轰动。

如果不是三年前和国内联系时有了心理准备,没有再搞出太大的动作,他想要回家,还不一定有这么容易。

回国前做了多少准备,真正实行起来又受到了多少阻拦暂且不谈,当江时拖家带口地真正下飞机踩在故乡的泥土上时,他还没来得及说什么,旁边的江嘉勋先兴奋地叫了起来,一把把妹妹拽过去“江嘉容,你看见了吗,这里就是金陵我们回到金陵了”

江嘉容在国外出生在国外长大,对家乡的感情没有哥哥来的深,只是见他如此高兴,就也跟着咧开嘴,拍着手掌大喊大叫。

余琨瑜在旁边哭笑不得“这哪里是什么金陵,这里是上海。”

江嘉容虽然年纪小,也是被哥哥带着背过地图的,转着小脑袋瓜子想了想,认真点点头“嗯,不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