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京大学,晚点二十分。
良子拘谨地坐在沙发上,长着尖锐指甲的双手纠缠在起,眼下,她身上表现出了相当多的非人特质,诸如过分苍白的面色,竖立的瞳孔,还有口腔里的尖牙。
太宰对诸多异象恍若未觉,来回忙活“想要喝什么,茶咖啡”他略作停顿,“还是鲜血”
高野良子从沙发上跳起来“太、太宰老师”
“不用太惊讶。”太宰说,“我好歹也是民俗学家,对乡间野鬼熟悉得不行,还与他们打过交道。”他微笑道,“所以,还是鲜血对吧”
“不用”高野良子发出声尖锐的哀嚎,“不需要”她双手捂住嘴不让太宰看见尖牙与口腔不断分泌的口水,她面上浮现出鬼相,无法维持人类的表皮,可大滴大滴的泪水却从眼眶脱眶而出。
“我只是控制不住自己,最后想要再与太宰老师见面而已,并没有其他想法”她含糊地呐喊着,声音透着股惨意,良子几乎想要退出房间,可她的身体,她的手她的脚不听使唤,死死钉在原地,意识变得很模糊,灵魂几乎撕裂成两半,其半不断叫嚣着,叫嚣着、叫嚣着,要把眼前的男人撕碎。
“请离我远点,太宰老师”她痛苦地弯下腰,“离开这里,越远越好,越远越好。”
[有什么意义]他在心薄凉地想到,[我从没见过鬼能够抵抗食人的。]
[不管现在多坚持,人性残留多少,鬼性总会超过人性,食欲高过切,现在越是压抑,等爆发时就越汹涌,会将身边重视的人起拆吃入腹,等回过神来则会痛哭流涕,质问自己做了什么。]
他早就明白了,怀有人性的鬼,是悲剧的悲剧。
“那好吧。”心里想得再多,表现在脸上却还是好好先生的模样,他放下杯子摊开双手,不急不缓地向门外走。
“请锁上门,太宰老师”
厚重的门被带上,门为实木打造,门坎处又铺地毯,关门速度很慢,任凭人再怎么拉充其量只是快几秒,而在门缝闭合之前,只苍白的手,卡在门与门框的交会处。
手背上青筋凸起,指甲缝里卡木屑。
门被大力破开,良子的另外只手搭上了太宰治的肩膀。
[果然。]
他对从背后扒着自己的女鬼全哄道“多吃点吧,良子,将我的肉、骨头全部撕碎,吃进肚子里。”他的表情比神佛还要慈悲,“再吃得快点,不要让我太痛苦。”
[水入的话,只能感受到窒息的痛苦,上吊除了脖颈被勒住的疼痛以外什么都无法获得,我尝试过无数种死法,这怪异的躯体除了感受疼外,无法迎来真正的死亡,只有被从头到脚地吃了,消化了,身体才能化成光的粒子,然而再过段时间,十年、二十年、百年,光粒又会整合在起,让我复活在人世间。]
[我了无法死亡的诅咒。]
东京大学,晚点二十三分。
快点快点再快点
蝴蝶香奈惠在黑夜飞奔,她无法笑出来,表情很严肃,不知怎么的,从今晚开始,隐约的不安感始终在心头盘旋,开始还不明显,在鎹鸦叫嚣着危险后,沉甸甸的情感喷薄而出。
看见了,看见教学楼的大门了,可除大门外还有人驻扎在门口,左右徘徊,她觉得那人有点眼熟,凑近看后香奈惠惊呼道“高野先生”
骷髅般的男人转头看向蝴蝶香奈惠,他的表情很悲哀,绝望之情如阴云般,将他紧紧缠绕。
他身上的血腥味更浓重了,手肘,肩部,脸颊都缠绕着厚厚的绷带,看见蝴蝶香奈惠,他全身震,深深弯腰“拜托您了,蝴蝶小姐。”
“请您、请您救救良子吧。”
“定有办法将她变回原样的,对吧”
口水糊在太宰的肩膀上,他感受皮肉被撕咬的痛苦,额头上全是冷汗珠“疼疼疼疼疼”他说着,“稍微轻点啊,高野小姐,我最讨厌疼痛了。”
身后的女鬼没有听见他的声音,还在埋首吞吃着。
他曾听猎鬼人说过,些鬼怪掌握着特殊的血鬼术,可他见过的鬼挺多,间却没有谁能够施展血鬼术的,不过到曾经听鬼在斩杀前惊讶地碎碎念“可恶,为什么,为什么我无法使用血鬼术不应该是这样”之类的话。
[高野小姐这么聪明,意志力又坚强,应该是能觉醒血鬼术的。]
在绵延不绝的疼痛,他还得空想有的没的,太宰忽然说“我其实想了个女记者的结局,刚才的讲座高野小姐应该没在吧,现在正好有闲工夫,就说给你听听好了。”
他说“虽然你可能没心思听吧。”
“阿重的运气很好,她顺利成为了女电话接线员,这年头女电话接线员能够挣不少钱,而她又因为谈吐有礼,表现很好,受到了上级赏识,很快就脱引而出成为了百元女工。”大正时期,能挣百元已经是女性的最高薪酬了。
“她租了间只有三块榻榻米的屋子,白天做工,晚上在家苦读,很快就考上了东京女子师范学校,延续学业,她的父亲和哥哥早就放弃找她了,像他们那样的家庭,重视门楣大过重视阿重,早早跟未婚夫说女儿得急病死了,不能履行婚约。他们俩只当作家里从来没有出现阿重这个女儿。”
“对女孩儿来说,这其实是件好事,隐姓埋名上学的途没有被家里打扰,她顺利毕业进入社会找工作,可惜的是,没有任何家报社收女记者,迫于生计她只能先去女子学校做老师,同时以麦穗为笔名,向报社持续投稿,都是些针砭时弊的章。”
“她的笔很好,视角又新颖,章里常出现妓女流浪汉等形象,并对他们怀有同情之心,关东的地震才没过去多久,日本又刚刚引进了慈善赈灾等新概念,顺应时代潮流的章很快就展露头脚,他被大报社邀请见。”
“主编看见她是女人,惊为天人,这主编很有气魄,又喜欢剑走偏锋,在问清楚她的志向之后拍板让她成为了日本历史上第名女记者。”
“全社会都震撼了,而被推上风尖浪口的阿重更是成为了女性代言人,社会明星般的存在,她发誓要为万万女性的权利而奋斗,摩拳擦掌想要干番事业。”
“可阿重很快发现,报社只需要她做个吉祥物,来证明他们的开明,社会版远远轮不到她来撰写,即便是采访工作约见的也是些对她感到好奇的人,其不乏有油嘴滑舌的登徒子,还会趁机揩油。她想要写点吉原女子悲剧的章,却先被寄了威胁信件。以前有笔名作掩护,现在谁都知道她的身份。
父亲和哥哥不知道从哪个角落跳出来要认她回家,她不肯,于是父亲向社会各界发说她含辛茹苦培养阿重,女儿却不懂得感恩,甚至想要与家里断绝关系走了之,无数男性的口诛笔伐向她涌来,有说她不孝的,有说她业务能力很差的,甚至还有人认证她过去写过的章,说她以前的章都是找代笔写的,女性不可能写出如此优秀的字,证据是她去报社当了女记者后没有重大报导产出。”
“她寄托女性的梦想闪耀了三年,却在顷刻之间被墙倒众人推,社会先前有多赞许她,之后就有多歧视她。”
“报社将她开除了,她不是女记者了,在某天阿重躺在了铁轨道上,让轰隆隆驶来的列车碾压她的身体。”
“就是这样个故事。”
吮吸他肩上血肉的力道停止了,滴、两滴,泪水顺着她的下巴磕尖滑落,血与肉沫糊了高野良子脸。
“嗯”太宰回头,随即他睁大了眼睛,高野良子瞳孔挣扎的人性与强烈的悲痛印在他的眼,太宰想[我从来没有遇见过这样的鬼。]
遇见能够短暂战胜嗜血的,找回本我的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