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婚事(1 / 2)

爆竹声中,一岁又除,展眼十几日过,便至立春节气,时离惊蛰尚有月余,天公未鸣春雷,却有一讯,宛如一道陡然炸响的开年惊雷,在大业十四年初的料峭春寒中,轰隆隆滚传遍北雍神都城。

雍王府的二公子宇文泓,真的要娶妻了

实际此事去年即有消息传出,闻听雍王妃将为次子张罗纳妇,神都城中原本云英未嫁的高门贵女,在短短数月之内,不是急嫁了般配的世家子弟,就是匆匆定下了门当户对的婚事,生怕这“宇文二少夫人”的名头,砸到自己的头上。

宇文氏虽占半壁江山、大权在握,雍王府虽是北雍比皇宫更为煊赫的实权所在,但嫁入雍王府、做那宇文二公子的夫人,在世家贵女眼中,可算不上是天大的福事。

就连街头小儿都知,这雍王府的宇文二公子泓,虽与一众杰出的宇文氏儿郎称兄道弟,却是不折不扣的“二傻”一枚,不仅因病痴傻憨蛮,心性同如三岁小儿,还生得面目不佳,同一众芝兰玉树般的宇文子弟倚立一处,直如混插进了一根愣头愣脑的青白大葱,心智、相貌、仪礼、才学,样样一如云端、一如泥潭,寻常女子或愿为富贵名声蹈泥攀附,诸高门贵女,怎肯将一生沉掷入烂泥之中

因而,自去岁秋冬消息传出,雍王妃尚未觅定中意的儿媳人选,神都城内却是婚嫁之乐常响,喜事连连,世家大族们互请喜酒,来往不停直至年底,而今开年立春,万象更新,神都城中适龄的贵女,大都名花有主,宇文二公子的婚事,也终于定下,那些没来得及定亲嫁女的家族们,均暗松了口气,而被这“好运”临门”了的萧家,则从上到下,一片愁云惨雾,就连悬在房廊下的鹂雀,都似通人意,缩头缩脑,不敢聒噪。

鹂雀不鸣,昭示主人心中急忧的靴声,却是响噪不停,青莲居清雅前室中,萧家大公子萧罗什焦心如灼,冷面峻眉,负手绕室回走不止,欲急思良策为妹拒婚,然如是思走数圈,步伐愈发急躁,法子却仍是半点没有,心中如焚忧急更甚,几如蹿跳的火舌,要将他吞没殆尽,终迫得他僵停急步,发泄般狠狠一顿足道“不能嫁”

他这一声“不能”下来,又被巨大的无力感笼罩得透不过气来,放眼北雍,何人能拒宇文之势,纵是那金銮宝座上的年轻天子,亦不能对雍王宇文焘,说上半个“不”字。

想及体弱多病的天子,忧急无力的萧罗什,忽地心念一动,转面向屏风前各自端坐的双亲,眸光发亮,“父亲母亲,不若令妹妹就此称病,缠绵病榻一年半载,以拒此事”

“不妥,观音这时候忽然病了,明眼人都能看得出其中关窍,更何况雍王爷与雍王妃”

一家之主萧道宣,人前总是如松柏挺直的脊背,此时似因被这突如其来的“喜事”,给压沉地微微躬着,他半低着首,以手轻揉着紧锁的眉心,嗓音哑沉,“若真依你所言,令观音称病拒婚,直似明晃晃地当着天下人的面,对雍王府行推诿欺上之事,如此行事,将为萧家招祸”

一直沉默未语的萧夫人,闻听此言,手中次第拨转的菩提数珠慢慢顿住,幽凉的眸光,微抬起一线,无声地闪掠过丈夫沉凝的面容,复又垂落在地上的青莲花砖上,依旧静默。

萧罗什方才只是一时情急,才“乱投医”似的想出“称病”的法子,此时父亲三言两语即叫他醒觉,这法子如此明目张胆地“打脸”,极有可能会招致雍王府的怒火,世人皆知,雍王一怒,流血千里,若真按他先前所言行事,他们萧家十有八九,将遭祸事,万不可行。

但,这“称病”的法子行不通,旁也再无办法可想,难道真要叫他皎如天上琉璃月的好妹妹,嫁给那个成日玩泥巴、掏鸟窝的二傻子不成

心急却又无法的萧罗什,忍不住跺脚叹息,“早在去岁秋冬,我就请劝过父亲母亲,速为观音定下婚事,若一时觅不得如意佳婿,与母亲同宗的玉郎表弟,也是极佳人选,偏生父母亲不听儿言,迟迟未有举动,若当时早将婚事定了,今日这火坑,也砸不到观音面前来”

身为萧家长子的萧罗什,平素里颇为孝顺双亲,言辞间极少有违逆双亲之语,但今日却因妹妹观音之事,急火攻心,禁不住语露出几分怨怼之意,他妻子裴氏,与他成亲已近两载,深知丈夫这一急躁就会有些口不择言的性子,转眸看公公婆婆因丈夫这句怨语,原本凝重的面色,更似如染秋霜,忙在旁温言宽解道

“当时卫家表弟尚且有孝在身,不宜议亲,观音妹妹那样的好品貌,又岂能仓促随便地就嫁了人,你爱惜妹妹,父亲母亲同样爱惜女儿,定要花时间心力细细挑选佳婿,只没想到时不待人,这婚事来得这样快,姑姑竟偏巧挑中了观音妹妹”

裴明姝本意是消解丈夫怨语,不致令公婆闻言心伤,因此事产生争执而致家中不和,却不想丈夫因她一声“姑姑”,将“火力”移转到她身上来,目光隐怒地注视着她问“是偏巧还是有意可是你曾在雍王妃面前提说过什么”

好心劝解的裴明姝,见丈夫不领情就罢了,竟还生出疑她之意,顿觉委屈,眼圈儿霎时泛红,气性也跟着上来,绞拧着手中帕子,忍怒对望着萧罗什道“我能提说些什么我虽唤雍王妃一声姑姑,可不过是裴氏旁支出身,平日里都见不得姑姑一面,根本说不上话,只逢年过节时,会随着裴氏族人一同拜见、饮宴一回罢了”

她说至此处,忽地想起今年正月初一,随裴氏同宗去往雍王府贺岁,正在府内花园中,与一众亲友和王府女眷宴饮赏梅时,忽地扑啦啦几只白鹅扬翅飞闯入宴,她与参宴众人俱惊怔抬首,一同望见了一个十七八岁、袍发凌乱的少公子,手抓着一根枯树枝,同一群白鹅认真打架的古怪场景。

匆匆赶来的王府侍仆,说是二公子未和其他公子一道随雍王殿下赴元日朝会,而是独自跑进了府里的厨房,将那些待宰入菜的群鹅放出栅栏,与之嬉戏,却玩着玩着,也不知怎么惹恼了那群禽畜,呼啦啦一群白鹅直追着二公子嘶咬,仆役们追赶不及,而二公子就近捡了根树枝,边打边退,就这么同群鹅打到这处梅林来了。

原先绮美的欢宴,被四处扑腾的白鹅搅得碗倒碟翻,园中如云似霞的重叠梅枝,也被扑落得花枝摇乱、落红纷飞,但,姑姑正如传言所说,最是宠爱二公子,不仅半点没有责怪她的“痴儿”,还关心地将他拉至身边,为他整理蓬乱的头发、松垮的衣袍,细看他可有被白鹅啄伤,又让府内仆从将那些白鹅通通拔毛宰了,一个不留,选出其中肉质最为肥美的,为二公子做呈他喜爱的酱闷鹅吃。

姑姑此举,是像哄小孩儿般帮二公子解心头之恨,但二公子却拦着不让宰吃,道他与众鹅尚未分出胜负,那道酱闷鹅,留待他打赢众鹅、五月十三过寿诞时再与众人一起庆祝享用。

说着还紧攥起拳头,目光炯炯道“儿定能在五月十三前,打赢这些白毛畜牲”

一名十七八岁、生得高大劲健的少公子,说话做事却如三岁小儿一般,二公子这样行止言语,自是引得众人心中暗暗发笑,却又因姑姑在场之故不敢笑出,忍得辛苦,而她心中禁不住浮起笑意的同时,忽地想起,五月十三,正也是观音妹妹的生辰,她为这巧合微微怔住,偏被眼尖的姑姑望见,问她道“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