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种花(1 / 2)

从京西伽蓝寺,回到雍王府长乐苑时,苑中侍女芸香来报,道升平公主约小半个时辰前,有过来寻夫人,当时夫人不在,升平公主便留话说,等夫人回来时,请她屈步去云蔚苑一趟。

萧观音听了,在苑室内净面洗手后,便往云蔚苑去了,在雍王府内,除了她的夫君宇文泓,她与升平公主往来最多,也已去过云蔚苑好些次了,路径熟悉,无需侍女指引,正如前往升平公主居室方向走去,经过一道翠竹遮映、苔痕淡浓的曲折石径时,数竿青碧凤尾一晃,但见转角处走出一位身着白衣的年轻男子来,轻衫缓带,散发趿屐,身形微弯,头也微微垂着,似一只被打折了纤长脖颈的白鹤,收了羽翼,颓然地一步步慢走着。

是世子殿下

萧观音停下脚步,她以往所见的雍王世子宇文清,总是玉树临风、风度翩翩的清贵公子模样,身姿挺直、玉簪束发、锦袍风流,处处精心修饰,连身上的熏香、腰畔的玉饰,都得依所处时令环境、依衣裳款式颜色等,一一选配得当,全身上下,无一处不精,连一根头发丝儿,都不容许出错的,人站在那里,便是当世无可争议的第一贵公子,是天下人敬重仰慕的雍王世子殿下,她还从未见过他这般散披长发、不重修饰、类似放浪形骸的模样,就连所着衣衫上,都不再熏香饰玉、纤尘不染,而是萦有酒气,泼有酒痕。

自那夜月下一望后,这还是近日以来,她第一次与世子殿下相见,那一夜,她在晴碧阁上,他在澹月榭前,眸光遥相对望,无意间窥见那样一桩秘事的她,心中惊怔,望着被打伤的世子殿下,颤唇难言,而世子殿下,一手捂着脸抬首望她,鲜血自他指间滴滴流溢,她因距离看不清他眸中之意,只见他这般无声望她片刻后,低下头去,在渐隐云层的淡淡月色下转身离开,背影不是以往的清直挺拔,如玉树似修竹,而是微微躬着的,如经寒风催折,正似此时这般。

澹月榭之事,就似那夜的沉默月色,最终隐入云层,不为外人所知,世人都以为世子殿下,只是抱病在身而已,但她无意间窥知了内情,此时与世子殿下遇见,心内不免有几分尴尬,正正不知该说什么时,微低着头走路的世子殿下,也抬头看见了她,在短暂的一怔时,忽地抬起了宽大的衣袖,微侧首,遮住了他自己的面容。

虽只对看须臾,但萧观音已然看清了世子殿下脸上的青紫伤处,而世子宇文清这些天大部分时候,都闭居在室内养伤,偶尔出来在园子中走走,不愿被太多人看到他现下模样的他,事先都会命园中诸侍皆退,不想正应如此,他一路在园中走到与萧观音相遇也无人提醒,叫她将他现在的模样,给看去了。

此生最为狼狈的时候,已被萧观音看得一清二楚,现下这副丑态,又要被她看去,心中惊慌、下意识抬袖遮面的宇文清,在几乎惊慌失措地,做出这个动作后,自己也意识到已经晚了,僵着身体片刻,慢慢地放下了手,垂着目光,涩声道“很难看,是吧”

萧观音没想到世子殿下第一句话会是这个,微一怔后,轻摇了摇头。

“很难看的”,宇文清的声音低低的,像是心绪极其低沉的小孩子,“半边脸青青紫紫的,一只眼睛都小了些,丑得很”微一顿后,声音更低,“也不知日后,会不会留疤”

“每日按时抹药,过段时间就会好了”,萧观音沉默须臾,还是加了一句,“受伤了不宜喝酒,若这段时间不饮酒,会好得更快的。”

“抱歉”,宇文清动唇说了这两个字后,自己也不知自己为何要这样说,竟像在为伤中饮酒的事,向萧观音道歉似的,他被自己张口就来的莫名言论惊住,原本乱糟糟的心,越发乱了,如身畔为风吹拂的竹林,每一片细长的青绿竹叶,都在风中簌簌地颤摇着,响如落雨沙沙,不断地敲滴在他的心房上。

不是没想过澹月榭之事,是萧观音有意设计,在榭内惊见那父王侍妾,故意弄乱衣发,栽赃给他,在榭外望见萧观音就在晴碧阁上,将澹月榭种种看在眼中时,悔恨震怒的他,在回到云蔚苑内室后,差点气急地将那白玉莲花簪,摔得粉碎,但,抓着簪子、高高昂起的手,最终却还是轻轻地放下了,不是萧观音,他在心底一遍遍地告诉自己,不是她。

他也无实据,只是感觉,直觉萧观音不会设计此事,虽依他的谨慎性情,不应单凭直觉来判断此事,就似那天夜里,不应那么草率地就去澹月榭赴约,可他还是这样想了,并在心中笃定,好似在面对有关萧观音的事时,他的谨慎性情就丢了不少,好像他就会有些不像他了

宇文清沉默片刻,又哑声问道“若我说,那天夜里的事,不是你所看到的那样,我是被人算计了,你信吗”

不仅仅是他被算计,萧观音那夜前往位处澹月榭附近的晴碧阁,应也是被人有意引导,为让他放下戒心,在得知萧观音去向后,真以为是萧观音相约,从而踏进陷阱一个精心为他设计的陷阱,他事后查知,那侍妾柳姬,平时爱穿青着绿,偏偏那夜穿着萧观音常穿的缕银素纱裙,披散着长发,不仅背影在隐约的光线中,像极了萧观音,就连她衣发上,若有若无的淡淡香气,都有些似萧观音所用,处处都是为让他宇文清,心甘情愿地一脚踏进陷阱,而精心设计的

柳姬只是一个侍妾,没那胆量敢与未来执掌大权的雍王世子作对,真正的主使,是她背后之人,目的是为了让父王震怒,让父王对他失望,让他这个未来最有可能接过父王权柄的雍王世子,失了父王的信任

宇文清心思杂乱地漫漫思量,心底都觉得自己可笑,他素来是个风流名声,那夜又是那样“眼见为实”的场景,连父王都不信他,他有何底气这样问萧观音,且他本就对她,心存不轨

正这般低沉地想着时,眼角余光,却见萧观音轻轻点了点头,宇文清怔怔地抬起头来,一下子连自己羞于见人的伤脸都忘记了,定定地望着萧观音问“为什么”

“也没有什么为什么,只是这么感觉”,竹影摇落在女子的衣上面上,而她双眸依然澈净明亮,静静地望着他,望着他这个一点都不完美无瑕的雍王世子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