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文泓未饮, 他们兄弟二人,像已在此坐了有多时,并已聊说了有些时候, 再也不是她初为宇文家妇时, 所见的“兄友弟恭”, 温和包容的大哥, 与孩子气而崇拜兄长的二弟,如烟逝去,眼前所见的宇文兄弟, 虽皆神色寻常,如在用普通家宴,但唇际淡淡的笑意下,周身却似披有盔甲,彼此的戒备试探,如一柄柄冰冷的刺刀,横亘在他们周围,剑拔弩张。
萧观音不知宇文清如此大费周章, 令她藏于暗室默听, 究竟是想要她知道什么,她丝毫不知, 只是难以克制地感到不安, 这份不安, 因未知愈发深重, 似暗室中的阴冷, 一重重地积压在她心头。
纵是之前宇文清一再希望她对他有情时,也没有将那数次相救之事搬出,挟恩图报,何事值得宇文清,在她离开的前一夜,将“报恩”之事搬出,非要她来此听在耳中是与宇文泓有关吗还有什么事是她不知道当初宇文泓向她道歉,将昔日欺瞒,都一一讲与她听了,还有什么她不知道宇文泓,还瞒了她什么吗
未知的不安,如潮水在心中上涨,萧观音僵站在阴冷的暗室中,透过孔洞,望见外面的雅室中,并不举杯就饮的宇文泓,也未言语,只是平静地望着对面的宇文清,看他自饮了浅浅一口,淡笑着望来道“你与萧观音新婚那年暮春,母妃曾赠助情酒,祝你二人圆房之事,是有人设法传至我耳中,此举,是希望鹬蚌相争、渔翁得利也罢,是旁的也罢,我眼下皆不十分在乎,只对这桩事本身,最感兴趣。”
“那壶酒,就是那年暮春,你派人送至澹月榭的那壶吧”
宇文清说话的声音,十分轻缓,如聊家常,如在说一件无足轻重的小事,但听在身处暗室的萧观音耳中,却不啻于一道惊雷,轰声在她耳边炸响,一直震到她内心深处。
从前,她一直暗觉奇怪,明知自己酒量不佳,为何那夜在澹月榭,在丈夫不在身边、只与夫兄对坐的情境下,竟会主动饮酒饮得那样醉,以致人事不知即后来,她因宇文清的提醒,想起了那一夜的一些零星片段她在醉中,与宇文清的一些亲密之举,她愈发为此感到心惊,她知道自己是怎样的人,纵是醉了,或会有些失态而已,怎会行止与本人平时判若两人,怎会那样地轻浮放肆,允许自己与夫兄亲密地抱在一处,甚至,差点亲吻
是因为那壶助情酒的缘故吗宇文泓知道那壶酒有何功效吗他他也许并不知情,只是无意为之他已将往日欺瞒之事,全都告诉她听了,他说他喜欢她,他说他爱她
她信他了她已信了他了她也是喜欢他的
心神震乱的混沌思考下,外室,宇文清的声音,仍在不疾不徐地响起,伴着有感叹之意的轻淡笑意,似一道道煞白的闪电,将她心底混沌的心绪,如拨云分雾,一分分照明。
“纵是我心知你是怎样的人,在得知查实此事时,仍忍不住有些不敢相信。你这事做的,着实是出乎我所料了,怎么舍得的呢怎么舍得将那样好的妻子,亲手推入陷阱之中,枉顾她一世的声名与性命”
“明知这事成了的后果,是她轻则失去清白之躯,名声扫地,一世都要在别人的嘲讽指点下,忍辱过活,重则若不堪受辱,极有可能在酒醒后,在事情被你揭出时,当场自尽身亡,竟还是为自己的妻子,安排了那样一场晚膳,借着母妃的手,借着自己是个痴人,亲手为她送上了助情酒,亲手将她推到我怀中,不顾她的意愿、名声与性命,只是为了能给我这大哥,留一个名声污点,就可以对自己的妻子,做出这样的事,仅仅是为一名声污点,萧观音在你心中,不过就等值这般。”
“我知我自己不算什么善人,但扪心自问,这样亲手将自己的妻子,推送至外男榻上之事,我做不出”,宇文清如是说着,淡笑着摇了摇头,“小的时候,父王总说你更像他,说我不如你,我心底一直不服,不服了这么些年,纵使是你个痴人时,心底犹是不甘,直到知道此事,方算是真正服气了,父王说得对,论心狠,我的确不如你,至少,当如萧观音那样的女子,肯全心全意地对我好、对我笑时,再给我一副心肝,我也舍不得将她视作一枚用完即弃的棋子,给她设下那样的污脏之事,逼着她去死二弟,上苍如此厚待于你,你太不懂得珍惜了这份不懂得,真是让为兄我,嫉恨不已”
在宇文清长久的喃喃感叹下,一直未曾出声的宇文泓,直到宇文清暂止了声、低首饮酒,方望着他,平平静静地开口淡道“大哥还是少喝些吧,看着都已醉了,开始说胡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