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2 / 2)

江晚晴不等她说完,平静道:“是我。”

齐婉月反倒愣住:“是你?”

江晚晴肯定道:“就是我。”

她转向皇帝和太后,深吸一口气:“人偶是我做的,也是我放进箱子里,亲手上了锁。一切都是我一人所为,并无第二人知晓。事到如今,我无话可说,自知罪孽深重,只求速死。”

一番话说的义正言辞,铿锵有力。

话音落地,众人呆若木鸡。

齐婉月策划了这次事件,郑莹莹是参与者,她祖父以重价说动了葛监正……可就连他们三个都呆住了,作梦也想不到,江晚晴一介弱女子,面对这砍头掉脑袋的重罪,一不痛哭流泪,二不哭诉冤屈,三不向皇帝太后求情,反而一口认下,干脆利落。

比起他们使出阴毒计谋,陷害冤枉了她,更像是她等了很久,终于等到他们自动送上门,给了她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这么大的慈宁宫,这么多人在场……而这一刻,万籁俱寂,仿佛整座宫殿陷入了沉睡中。

江晚晴左等右等,没人落井下石,帮衬她两句,便只能硬着头皮,先跪下请罪。

腿才弯下,胳膊上一紧,一股力道扶住了她。

江晚晴愕然,抬起头,凌昭不知何时已经在她身边,一只手钳制住她纤细的手臂,硬是不让她跪下。

他眉眼如冰,问:“是你?”

江晚晴心中一颤,手指不自觉地收拢,逼自己看着他的眼睛,镇定道:“是我。”

他的声音平静而轻缓:“为什么?”

这是个好问题。

可突然被他一问,江晚晴想好的台词忘了大半,怎么都记不起来,只能生硬的说出几个字:“因为我想。”怕他这次又心软,又会犹豫不决,便狠下心,一字一字火上浇油:“是我,就是我,不管你信不信,都是我。百善孝为先,皇上身为天子,是为天下之表率,万民之表率,若不赐我死罪,何以治国平天下?”

字字诛心,字字又正气浩然,长存人间。

葛监正呆呆地看着这素衣单薄的女子,只觉得她身上都在发光,一时竟有些恍惚,到底是他收了好处,参与了一场预谋陷害的诡计,还是他当真夜观星象算出巫蛊之祸,揭露了事实……江晚晴的话,比他所说的有力多了。

江晚晴挣了挣,可胳膊上的那只手犹如钢铁,根本无法摆脱。

她已经打定主意,只要他松口,只要他说出类似死罪、打入天牢、择日问斩的话,她马上一头撞死,一次撞不死,就撞第二次。

只要他开口。

等了半天,眼看着他神色渐冷,戾气尽显,眼看着他眼底浮起一丝痛意,眼看着他喉结滚动……可他说的却是:“你进去。”

江晚晴一怔:“进去天牢?”

凌昭脸色紧绷,一只握紧的手骨节泛白。他竭力克制情绪,将她轻轻一拽,推向他身后:“进去。”

他说的是西殿。

江晚晴定在原地,良久,缓慢地转身:“我说是我干的,皇上没听见吗?”

凌昭沉默。

“我说是我——”

凌昭一声暴喝:“够了!”

他的目光如滴血利刃,站的离他近些,便能看见他眼底的血色残光,声音冷而坚硬:“进去,这是命令。”

江晚晴一动不动,与他对峙。

打断这死一般的平静的,是一直沉默的李太后。

她看着眼前这一切,神色间的疲惫和厌倦,懒于遮掩:“这一场闹剧,哀家是真的看够了。”

她神情疲倦,苦笑了下:“雪晴,你来说。”

李太后说前一句的时候,江晚晴以为她终于不必孤军奋战,太后要替皇帝作主了,然而下一句……心中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

江雪晴脆生生道:“是。”

她站到皇帝面前,行了一礼,声音清脆:“皇上,这人偶虽不是我做的,却是我放进箱子里的,宛儿姑娘对此并不知情,她看见葛监正这么大的阵仗,难免担忧,而楚王殿下打开箱子后,她会认下,是因为……她以为是我做的,想替我承担罪名。”

江晚晴脱口道:“我没有!”

千防万防,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凌昭脸色稍霁,看了江晚晴一眼,话是对别人说的:“说下去。”

江雪晴道:“谢皇上。”

她看着江晚晴,目光温柔,轻声道:“宛儿姑娘生性善良,分明不是自己所为,却想为我顶罪,殊不知这整件事是他人加害,人心险恶。”

她每说一句,江晚晴的心就凉了一截:“雪晴,你先别说,让我说——”

江雪晴摇头:“不,你让我说。孟珍儿离宫前,曾来西殿道别,说来也奇怪,我那表姐离宫的原因,太后娘娘和皇上都知道,她和宛儿姑娘一向也没多少交情,更因为前头的事情交恶,离开前却来了这么一趟。”

“宛儿姑娘自然不疑有他,但孟珍儿走后不久,我就在宛儿姑娘的寝殿中,找到了这个人偶。”

四周响起倒吸凉气的声音。

江雪晴笑意微冷:“发现这东西的当天早晨,我就拿去给彭嬷嬷瞧了,是太后娘娘让我暂且不对外声张,且等等看,是否有人会按捺不住。”

“至于这个人偶……”

她笑了笑,伸手:“给我一把剪子。”

翠红从殿内取出一把小剪子,递给她。

江雪晴沿着小人偶背后的缝线拆开,里面除了棉花之外,还有一张纸条,她展开来,让身边的人看个清楚,上面写的是‘祝太后福寿安康’几个清秀的小字。

她看向晋阳郡主:“那天郡主来与宛儿姑娘一同绣花,当时您说过,南越小国的风俗中,有些人会以此法求得心中重视之人平安,我便也效仿了。”

晋阳郡主道:“我是说过。”

江雪晴低下头,看着地上瑟瑟发抖的葛监正,和颜悦色的笑起来:“只是这件事……葛大人,您应该并不知道呀。”

葛监正牙齿都在打颤,浑身的冷汗被寒风一吹,抖的更厉害:“皇上,微臣只是……微臣的确夜观星象——”

凌昭看也不看他,淡淡道:“王充。”

王充赶紧上前来,跪下听命。

凌昭面无表情,语气更是平静:“传秦衍之进宫,带上赵贺一起。葛融失职,关起来待审。这里的人……”他的目光扫过一众花容失色的贵女,毫无温度:“……命人看押,不得声张。”

葛监正血都冷了,一叠声道:“皇上,皇上恕罪,求皇上恕罪啊!”

那个赵贺是什么人,在朝为官的,都知道。

那是……那是北地大营中负责拷问细作的人,比起他的手段,死反而是解脱。

院中的少女们啜泣声四起。

凌昭闭上眼睛,不为所动:“都拉下去。”等稍稍安静下来,又对刘实道:“太后受惊了,等会宣太医来。”

李太后只是苦笑:“不是受惊,是寒心……人心,人心呐!”

她摇了摇头,有些心灰意冷,彭嬷嬷搀着她回去。

人都走的差不多了。

江晚晴面如死灰,只觉得生无可恋,挪动僵硬的步伐,往回走了几步,便如行尸走肉。

“至于你。”

江晚晴回头,麻木地看向凌昭:“夜深了,皇上回养心殿罢,都洗洗睡了。”

凌昭沉默一会,突然握住她的手腕,拉着她疾步往殿内去,反手摔上门才放开,自己一个人来回踱了几步,倏地转头,目光扫过来:“说,为什么。”

为什么,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

所有的为什么都随着江雪晴的话远去了,希望之后又是绝望,说到底,怪她检查的不仔细,只看见那个人偶,就以为万事大吉。

错,错,错。

凌昭皮笑肉不笑,眸中怒火隐现:“你不说,朕在这里陪你耗着,一步不离。”

江晚晴瞥了他一眼:“你不睡觉么?”

凌昭站在她面前,气势加身高的压迫下,她几乎缩成了小小的一团。

他说:“不。”停顿一下,又道:“你想睡尽管睡,朕就坐在你旁边看着你。”

那还怎么睡得着。

江晚晴叹气,垂下目光:“皇上想听什么?我妹妹不都说了。”

凌昭双手捧起她的脸,不让她低头:“朕叫你进去,你不听,理由。”

当时,她的所作所为,说出的话,不可能只是为了替江雪晴顶罪,而是……

她不信任他。

无论在什么样的情况下,无论有多少人怀疑、指责,只要有他在,就不会让她受委屈,千夫所指又如何,他总能护住她。

有朕在。

这三个字,他说的太多。

可她……终究是不信的。

江晚晴见他不肯罢休,沉默很久,叹了口气,生无可恋地吐出几个字。

“……你就当我在考验你的真心罢。”